原来,突厥汗国沙钵略可汗在去年春天向隋朝进贡,请求允许突厥人越过漠南,在山高林密的恒州、代州之间狩猎,杨坚应允并遣使赐以酒食。沙钵略可汗勇武,一天之内亲手射杀十八头鹿,将鹿尾、鹿舌进献给杨坚,杨坚大喜。然而不久沙钵略可汗病逝,因其国有“兄终弟及”的传统,遗命其弟叶护阿史那·处罗侯继任汗位,号莫何可汗(亦称叶护可汗)。莫何可汗继位后,率军生擒西突厥阿波可汗并派人解押长安,受杨坚嘉奖,正式承认他的汗位。今年春,枯草刚发新芽,莫何可汗率其子染干、侄儿雍虞闾(沙钵略之子,时为叶护)、国师宝象法王等,各领大军继续西征。阿史那·染干即为咄吉世、俟利弗、咄苾三兄弟之父。
雪云道:“我和咄吉世兄弟三人,其实都很思念各自的父亲。父汗作战勇猛,常常冲锋在前;兄兄染干也是打起仗来不要命,但我们又不许加入战队。于是借口追赶神马,就跑了出来,只盼能在路上迎接得胜归来的父亲。”
当夜吃罢烤肉,各自在火堆旁铺毡就寝,雪云值上半夜,咄吉世值下半夜,并未让李靖值夜,看来四人早已习惯野营。
次日天刚蒙蒙亮,便听得有马的嘶鸣声。昨夜那黑马在晨雾中奔腾驰骋,气得咄苾大骂,起身去追,那马瞬间不见踪影。
待咄苾回来,咄吉世说:“三弟,做事要讲策略,不能斗气。那马儿一直挑逗我们,显然是想与我们玩耍,断然不会走远。我们的马足力比不上它,何必在快慢上浪费气力?”
咄苾瞪眼道:“你别光说道理,倒是想个办法出来。”
雪云已收拾好东西,对李靖道:“你是跟我们一起追马呢,还是自己走?”
李靖道:“原本以为宝象法王在都斤山,现又西征,我到哪里去找?”
雪云道:“我们也正是往西去,那就一起有个照应。”
于是五人上马,向西缓慢而行。那黑马不时出现在远方,一忽儿狂奔,一忽儿慢行,直气得咄苾破口大骂。李靖见那黑马虽是儿马,但形体健硕,行动迅捷,似有顽童心性,不禁暗自喜欢。然而这是突厥公主和王孙追了几天的猎物,若自己强行去抢,必惹麻烦,故只与雪云说些江湖故事,倒也不觉烦闷。
这样走了两个时辰,太阳已升起老高。只见前方三四百步处,那黑马停下,埋头吃草,久不移步。咄吉世和咄苾纵马前去,快要挨近时,那马才腾身跃开。咄苾加鞭追赶,那马奋力奔跑,转眼一人二马就看不见了。
李靖和雪云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大丛野菜,高二尺许,主茎粗壮,分枝形成茂密叶冠,三叶,叶缘锯齿状,已被那马啃去了不少。清风一拂,有一股微苦的清香味钻入鼻腔。
雪云道:“原来是金花菜。父汗曾说过,万里草原,有金花菜之处极为罕见,所以又称为‘牧草之王’,马儿见了,如牧人见了美酒,怪不得它不肯离去。”
李靖突然灵机一动,说道:“若想降服这黑马,必须有铁铲才行。”
雪云道:“正好俟利弗带了铁铲,平时用来挖兔子的。”李靖便对雪云说了法子。
于是让俟利弗骑马配合咄苾追那野马,由李靖和咄吉世换着挖土,把挖出的土撒在近处草丛,雪云也来帮忙。草原地势较平,草皮下是沙土,无巨石,故在金花菜[按:苜蓿]丛前挖陷阱较为容易。三人淌着热汗干到中午,一个一人多深、丈许宽的陷坑挖成。三人拾了些枯枝搭在坑上,再割了青草覆盖。李靖仍不放心,用四根绳索设了一个机关,只要野马掉进坑中,四根绳索一齐绷紧,必将其困在坑中,由骑术最精的咄吉世上前驯服。
三人累得气喘吁吁,咄世吉打了一个胡哨,俟利弗和咄苾纵马归来。五人在离陷阱三百余步处的小山坡上,拿出干粮饮水充饥,静待野马上钩。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那野马果然奔驰而来。五人的心都揪了起来,惟恐它不上当。然而野马看了远处的五人,慢慢向那丛金花菜走去。不过,将近那大坑时,野马停住,用鼻子嗅着地下,沿着陷阱边缘绕过,小心接近金花菜,大口吃了起来。
咄吉世往地上狠砸拳头,气得咬牙切齿。雪云小声道:“这马儿真是神仙一般,如何知道我们挖了陷阱?难道长了千里眼不成?”咄苾取下弓箭,就要骑马去射,被雪云止住。李靖也是一筹莫展。
野马吃光了那丛金花菜,回头看着坡上五人,支起马尾,尥起蹶子,长嘶数声,似在挑衅。五人束手无策,眼见它又要逃逸,不料那马突然腾空跃起,照着陷坑跌落下去。
这一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野马完全可以吃完美食离去,不知为何要掉头“自杀”。兄弟三人兴奋得有些发抖,齐身上马,冲将出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只见那黑马从坑中跃起,如天神一般,稳稳落在旁边的草地上,身上的四根绳索虽还在,但已被挣断。野马就地一滚,完全摆脱绳索,四蹄发力,团身弹起,如一团黑烟向远处驰去。
三兄弟奔到半途,见无力回天,只得勒马而回。五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雪云道:“遇到这种神物,非人力可控。我们还是走吧。”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的树林中,群鸟惊叫着扑楞楞往天空乱飞,草地上不知从哪里蹿出成百上千的野兔、老鼠,拼了命似的向他们蹿来。李靖一惊,以为发生了地动。略一定神,只见尘头涌起,地面震颤,山林边有大队的骑兵扛着旗幡,雪亮的弯刀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整齐划一地驰将过来。
突厥的军队分前队、中队、后队,军容严整,令行禁止。前军是一个万人队,由十个千夫长统领;中军三万人;后军一万人。李靖居高远望,见马蹄踏地都整齐划一,故而数万人的队伍行军,大地震颤,飞禽惊空,走兽远遁,尘埃遮天蔽日。李靖虽在舅父军中日久,但多为步兵且不常行军。数万铁蹄踏过地面的磅礴气势,生平第一次见到,不禁心中咚咚直跳。而身旁的四人,似乎是司空见惯,眼皮都没眨一下。
雪云从皮袋中摸出一支小巧的牛角,撮嘴一吹。那声音如同尖啸的北风,在万马奔腾之中竟有穿云裂石之感。前面的千夫长打了旗语,中军响起三声粗重的号角,一眼望不到边的马队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尘土随风飘过,而队伍静止不动,只闻马匹的响鼻之声。
李靖心下骇然。中原人常说突厥是野蛮之邦,不事诗书耕织,不懂排兵布阵,今日看来纯属臆造。如此严整的骑兵队伍,就算舅父韩擒虎也训习不出。刀箭所指,足可纵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