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你这是何苦……”张轲叹息道。
“谢船主这是断指求生。”萧美娘显得极为冷静,“切掉右手拇指,再也不能握笔绘图,反而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张轲一愕:“倘若有人逼谢船主左手执笔,或四指夹笔,如何是好?”
美娘道:“舅父浸淫书画多年,请用左手或右手四指写几个字看看?纵使能写出来,定然歪歪扭扭。王氏船谱结构复杂,线条精细,若有毫厘差错,这舰船就算建成,也有倾覆之忧。”
张轲黯然点头。
伤口包扎完毕。谢康途居然露出笑容:“谢某苟活四十余年,从未有今夜这般轻松。双腿既由此而断,再断一指又何妨?只是拖累了公主、国舅。木立兄弟,使命完成,我们就此离去吧。”
李靖当即明白谢康途心意:既然船谱绘成,余事全由梁国区处,若不尽快离去,恐怕夜长梦多。于是回客房简单收拾。自大船失火丢了包袱,李靖只有两件衣服——一件是枞阳店家找来的,一件是这几日美娘赶做的袍子。他仍穿着旧衣,把袍子卷了塞进小包袱,走出客房,却被一团黑影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阿月。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里忽闪忽闪。
“阿月,你为何不睡?”李靖蹲下身,扶着她的肩膀。
“姐姐起来,我也醒了。”阿月伸手摸摸他的脸,“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我一定会回来。”李靖低声说着,心头却一阵难过。阿月是个好孩子,遭逢突变家破人亡,今后的日子恐怕比孤星还要艰难。孤星若到蜀中,自有高人照顾;阿月虽有萧瓛喜欢,但究竟归向何处?
“哥哥,我等你回来,我会一直等。”阿月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默默走进房间。
李靖不知为何,心头突然痛了一下。但事情紧急,由不得他多想。进了书房,收了短刀,背起谢康途,朝门外走去。
此时的告别,已显得多余。美娘小声道:“你尽管前去蜀中,姐姐在江陵等你……”李靖心头激荡,想起星潭之誓,狠狠点头。
夜空星光闪耀,冷风飕飕。普照法师立在院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马车已备好。”他只说了一句,就转身走出院子。
李靖跟着普照,出了院门,上了马车。马车很小,只有一匹马。普照法师亲自驾车,乘着夜色沿江边一路疾行。
车颠得厉害。李靖扶着谢康途,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歇息。大概一个时辰后,到了一个渡口,普照勒马停车,岸边有火把亮了起来。
车外一个洪钟般的声音道:“谢船主辛苦,文仲元在此恭候。”
李靖负着谢康途下车,就见文仲元带了四名身着黑衣的随从。谢康途见过礼,道:“文兄如此待我,兄弟没齿难忘。”
普照法师合十行礼,算是告别。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远远的,似乎听到了追来的马蹄声。
不久,远处的江边火光亮起,似乎听到了萧摩诃粗大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