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1 / 1)

鹤梅苍然一笑:“并非我不愿生,只是这样的生,又有何趣味?每日不过是囚在那笼中的雀鸟,身心都由不得自己,若是公子处在这样的境地里,也愿生否?”

陆秋白敛袂坐下,推心置腹道:“金榜题名之前,我也只是一介布衣,寒窗陋舍,孤灯一盏,前路茫茫,不知归处,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姑娘又怎知前方一定没有出路可言?人生天地间,总要搏一回,便是天不予我,与天一争又何妨?何况这一次,姑娘确实已经赢了,又怎知自己不能继续赢下去呢?”

鹤梅唇上相比昨夜略略恢复了一点血色,凄凉道:“都说人生得意之事有三,一曰洞房花烛夜,二曰金榜题名时,三曰他乡遇故知,公子尚能科举入仕,坐拥娇妻美眷,故交或许也遍布天涯,可我一介女子,能有何人生得意之事?是千金赔笑,还是嫁得良人?公子说我能赢,可我连期盼都没有,如何又是赢,如何又是输?”

陆秋白被狠狠刺痛到,半晌说不出话,鹤梅所说的这些,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梦幻泡影?

鹤梅说她没有期盼,难道她就能把这些事情当作期盼不成?

屋外的人声忽远忽近,陆秋白知道对方正看着自己,也等待着一个答案,但她其实没有能令她满意的回答,反而问道:“可若是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争,难道你不会觉得不甘?或许期望确实很渺小,但若不试一下,又怎知真的没有呢?”

鹤梅笑了:“大人这是不到南墙不回头。”

陆秋白也被她的笑感染:“你也说人生终有一死,谁不是伤痕累累?就这样郁郁而终,难道姑娘真就死而无憾了?不如试着搏一搏,到时再说了无遗憾也不迟。”

鹤梅强打起精神:“公子见多识广,不如为鹤梅指一条明路。”

陆秋白摇摇头:“昨晚那位湘湘姑娘来寻我,我虽强将你带出来,却没有余力再去管她,她这般拼死也想了却你一桩心事,想是你极为要好的姐妹,我带你出来时天色已晚,城中许多医馆只粗粗一瞧你的模样便拒不接诊,只有这家医馆愿意诊治,还果真将你救了回来,想来非‘仁心’二字不能概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就当是为着这些,再试着活一活又如何?”

“或许我这些话总有些轻飘飘的,毕竟我不是你,并没有切身感受过你的绝望和悲痛,但若是我,至少也要找出将这些痛苦施加我身的人,一笔一笔地还回去,如此才算痛快。”

鹤梅神色怅惘:“可是这些又岂非一人一事之过,公子也当清楚,令我痛苦的是这个世道,我们哪有什么真正的容身之处?最好的期望也不过是寄人篱下,从这处牢笼,再走进那处牢笼。”

陆秋白也感到一丝悲哀,但始终坚持道:“一只蚍蜉,或许难以撼动大树,但倘若是千千万万只呢?你又怎知自己只是孤身一人,或许是迷雾笼罩、夜色太黑,一时半刻找不到同行之人,但若高举火光,一路向前,或许千万只萤火汇聚起来,也是一股可观的力量,姑娘觉得呢?”

鹤梅诧异地看着她:“公子的意思,是飞蛾扑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陆秋白收敛起决绝的神色,语气轻缓道:“当然,我所说的不过是我个人之见,姑娘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无法选择生,难道还不能选择死么?生的痛苦我并不能与姑娘分担,又怎么能坚持让姑娘认同我的所言,若是姑娘执意赴死,我也不会阻拦,只是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会觉得有些惋惜。”

或许是对鹤梅所说的话有些感触,不知不觉间她就说了这么多,其实显得有些苍白累赘。

鹤梅忽然一笑,眉目间的哀愁化去三分:“世间除了公子和湘湘,恐怕再无人会为鹤梅这个人的消逝有所触动。”

这时屋外进来一个小医师,带着些气恼似的道:“不,还有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病人,又要寻死觅活的,不是白费我一番心血么!”

陆秋白没想到屋外还有人,略有些紧张地站起来,那小医师看她一眼,了然道:“放心,我可没兴趣偷听你们说话,不过正好过来送药,听这位娘子说的这一句,未免有些气人吧,昨夜为了救你,她们可是半夜把我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的!”

鹤梅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道:“是鹤梅疏忽……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小医师将药碗放下:“我可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时辰到了,你该吃药了。”

鹤梅扶起药碗就干脆饮下,眉目舒展,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像那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清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