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极有可能啊。”陈望点头道。
“要不您回避一下,由我来回绝他?”
“也好,毕竟我们年初刚开会决定了今年不打仗,唉,连年征战,百姓疲敝,且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边说着,陈望站起身来,要向屏风后走去。
忽然,看见前院隐约有人走了进来,好像是手里各牵着一名矮小的孩童。
心中不禁诧异起来,于是又坐了回去。
不多时,窦冲领着两名衣衫褴褛的孩童走上了大堂。
陈望定睛一看,身材魁梧的窦冲粗布灰衣,难民装束,风尘仆仆。
相较于前年冬天的平武县城上,瘦了不少,原本白净的脸上呈青灰色,黯淡无光。
离得老远,窦冲就带着两个孩童扑通跪倒在地,身上还斜背着一个脏兮兮的破包裹,声音嘶哑地大声道:“末将窦冲,拜见平北将军!”
“哎呀,窦将军,快快请起啊。”陈望如老友重逢般热情地抬手道:“快坐,快坐,看茶。”
窦冲和两名孩童站起身来,星目中已经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颤声道:“末将奉天王之命,特来投靠,还望平北将军收纳。”
“哦……”陈望心中一喜,除去窦冲的一流武力值,初见他时就对这个矍铄英武的小伙儿有几分喜欢,兼之他对危难中的苻坚始终不离不弃,赤胆忠心,也让陈望颇为敬重。
但还是有几分疑惑地问道:“奉天王之命?他……”
“天王,唉……”窦冲发出了长长地哀叹,颇有些懊恼地道:“鲜卑白虏十万大军围困长安已达数月,城内早已粮绝,炊烟不起,人相残食。年初天王祭祀太庙,宴请群臣,众臣子都不敢咽下,回家以后,把含在嘴里的肉吐出来,给妻子儿女们吃。”
旁边的王忱闻言,一阵反胃,腹中酸水涌了上来,忙伸手掩住了嘴。
只听窦冲接着道:“因屡战屡败,天王不知从何处找了一本谶书,上面说‘帝王出走五将山才能得到长久的命运’,于是就命太子苻宏守长安,自己带了数百骑和张夫人、少主苻诜去了五将山(今陕西宝鸡市岐山县北),临走时,天王命末将带着两位小公主前来洛阳投奔平北将军。”
陈望从座榻中站了起来,绕过案几下了中堂,来到窦冲跟前,仔细看这两名女童。
一个稍高些到窦冲胸间,一个稍矮一些刚过腰间。
两人长相相近,虽然蓬头垢面,但在一道道灰烬间,依稀能看出都是白嫩的俏脸,一起忽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有些惊恐地向窦冲身后躲。
陈望俯身,目光柔和了下来,温言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苻宝,八岁了,她是我妹妹苻锦,今年六岁。”个子高的女童,怯生生地回答道。
那娇弱的声音不自觉地抖动,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在夜晚的树枝上颤栗。
“嗯,到了洛阳就不必害怕了,一路辛劳,你们是不是饿了?”陈望继续轻声问道。
苻宝和苻锦赶忙一起使劲地点着头。
陈望直起身来,对大堂一侧的骁骑营亲兵道:“带他们去后堂用饭,,洗漱歇息,再找些干净衣物给他们换上。”
然后又转身拍着窦冲的肩膀,和蔼地道:“窦将军,快请吧,用完饭歇息一番,到时我们再叙。”
“末将,末将多谢平北将军。”窦冲躬起高大嶙峋的身子,眼中充满感激之色,喉咙有些干哑地道。
然后又向王忱躬身一揖,跟随骁骑营亲兵带着苻宝和苻锦去了后面中院。
陈望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回到座榻中坐下。
王忱心有余悸地沉声道:“没想到曾经盛极一时,八街九陌的长安是如此凄惨景象,都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了。”
“唉……凄惨的不止如此啊,元达。”陈望长叹一声。
“那是……”
“氐秦立国有三十四年,而苻坚登基也有三十年了,关中一度物阜民丰,兵强马壮,统一淮水以北,大漠以南的万里疆域,如今被困长安数月,竟无一人驰援。”
“是啊,苻坚如此宽宏雅量,修政爱民,与石虎暴政有着云泥之别,怎会落得如此下场,”王忱手抚山羊胡感叹着,忽然又想起窦冲之言,接着道:“他去五将山能如谶书所言再次崛起吗?”
“呵呵,难啊,他们氐族人最为迷信,”陈望苦笑道:“不过,想必苻坚也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万般凶险,否则怎会将一双宝贝女儿送来?”
王忱不无惋惜地道:“欣之所言甚是,那里好像临近在天水的姚苌地盘儿,这不是羊入虎口嘛,看来苻坚命不久矣啊。”
陈望又想起了王猛,不禁心中难过,他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呕心沥血帮助苻坚打造的庞大帝国会落得如此地步。
沉默了良久,又问道:“元达,我临走之时命你派人去建康以及两淮地区打探中常侍田大人下落,可曾有消息?”
“哦,我正要向你禀报,田大人杳无音信,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可如何向太后她老人家交代……”
“卑职认为还得从源头查起。”
“你是说应之?”
“是啊,应之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不查他查谁?”王忱反问道。
陈望手指轻轻地敲着案几,沉吟道:“田大人和应之素无交集,更无嫌隙,怎会加害于他?”
“这个……”王忱思忖起来,也是捋不出头绪,但领导的话又不能沉默不语,只得道:“要不然就先放放,慢慢查访。”
“嗯,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好,那我就先去做事了。”
“去吧。”
目送王忱离去,陈望靠在座榻后背上陷入了沉思中,像王忱这样的亲密战友难道也有难言之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