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拿着圣旨走出香案,递到陈望高举的双手中,将他搀扶起来。
果然不出陈望所料,司马曜在圣旨上习惯性的废话之后,明确指出,希望他能出兵扫荡建康周边敌寇,配合友军收复徐州。
将诏书放在案几上,陈望看看已是过午时分,命骁骑营亲兵李暠带着御林军去校军场军营吃饭,自己则和陈顾去了后堂。
二人坐定后,骁骑营亲兵端上饭菜来。
陈观早已饥肠辘辘,但看到端上来的饭菜不禁大失所望。
盘中两张胡饼,一碗粟米粥,一碟竹笋咸菜,一碗煮冬瓜胡荽。
只见陈望抓起一张胡饼热情地道:“三弟,来尝尝,这胡饼中现已加了你自小爱吃的肉脯。”
说罢,另一只手端起碗喝了口粥,然后津津有味地咀嚼起胡饼。
陈观手拿黑乎乎的胡饼,手指感受着其硬度,衡量着自己的牙口,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但没有咬到肉脯。
一边用力咀嚼着,一边问道:“兄长每日吃这个吗?”
“是啊,是啊,这是父亲留下的传统,哈哈,他老人家平时和军兵吃的一般无二,只是晚上回府能改善一下饮食。”陈望一边用勺子舀着冬瓜,一边道。
“哦……”陈观在建康吃惯了珍馐美味,什么时候吃过这玩意儿,皱着眉头慢慢咀嚼起来。
“嚼烂了再咽啊,如果不适应,可将其掰碎,放入粟米粥中泡软再吃。”陈望怕他不习惯,关切地说道。
“兄长,如今彭超十数万大军兵围三阿,您若不发兵,恐广陵的谢玄部也无法取胜,陛下甚为忧虑。”
“这个……你容我想想,先吃饭,先吃饭。”陈望语速轻快地回道。
但陈望其实想了许多许多心事。
他是真犯了难,出兵的话势必会打破自己和苻坚之间无声的默契,从地图上看,兖州北部比徐州北部更深入秦境。
苻坚并未令都督关东六州诸军事的苻融或者青州的彭超攻打兖州,而是去打徐州了。
如果自己出兵,苻坚会不会一怒之下连兖州一并拿下。
现今自己的实力,讲真,十个兖州恐怕也打不过强秦。
他从接诏书后到在后堂吃饭,就一直在暗暗观察陈观,看着他神态倨傲,志得意满,如今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陈望并不反感他的这种骄傲,反而觉得正常。
年纪轻轻做上了天子近臣,万众瞩目,人人羡慕,而且还光耀陈氏门楣。
谁没年轻过?
自己当年鸡笼山为父守孝期满后,就继承了广陵公爵位,简文帝钦封兖州刺史、前军将军、员外散骑侍郎。
感觉自己当时走路也很飘嘛。
看着陈观满脸的期待之情,如果驳了他的面子,回京后必定颜面无光。
又想起三弟自幼父母双亡,虽大娘和阿姐都极为宠爱,但毕竟不是亲的。
自己先是守陵,后又为官,一门心思斗桓温,又北伐,对他更是关爱甚少。
二弟陈顾则习惯于独来独往,也对他疏于关心。
能有此今日成就,实属不易,为了他的仕途,真是不忍拒绝啊……
边想着心事,边咀嚼着胡饼,一副淡然的样子问道:“是何人建议圣上派你来宣诏的。”
陈观似是怔了怔,回道:“当日在朝堂上是散骑侍郎王珣王元琳。”
TMD的,原来是他,果然出手不凡,满朝堂没有几个智商能超越他的。
陈望眼前浮现出在下邳破柏杰遇害一案,校军场怒斩九十九人时,令陈安抓获的那个小矮子大书法家。
自己当时饶了他一命,还令他写了一幅字,“荆州主簿王珣到此一游”。
现珍藏于刺史府卧室床底的箱子里。
真是不堪回首,一晃十年了,太快了,当时自己才十三岁。
吃罢午饭,带着陈观回到大堂,刚要吩咐亲兵备马,只见幕僚,州祭酒崔达捧着公文走上堂来,躬身施礼道:“禀平北将军,王长史有急报。”
陈望一惊,难道西线有战事?忙吩咐道:“快拿来我看。”
边说着边向座榻中走去,刚走了两步,又想起陈观,带着歉意地道:“三弟,多事之秋,大意不得,真是走不开,我派人带你去居仁巷吧。”
未待陈观回答,抬眼看着郡衙大院里走过一个大个子,正是翟辽。
于是高声喊道:“翟辽!”
翟辽闻言,忙跑上堂来,躬身施礼道:“平北将军有何吩咐?”
“去,把我三弟带到居仁巷府里。”陈望挥手道。
“属下遵命!”说罢,转身看向陈观,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观吓了一跳,一见自己身高只及眼前大汉肩膀,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仔细端详,此人眼窝深陷,泛着蓝光,一头卷曲的黑发披散肩头,这样的人在建康可是从未见过。
再转头看陈望,他已经低头蹙眉看起了手里的公文。
只得转身向大堂外走去
还没出院子,遇到了匆匆进来的郗恢,互相施礼寒暄后,再向外走,迎面又撞上了顾恺之捧着十几卷公文。
陈观不由得心中暗暗惊叹,兄长做刺史如此繁忙,这和建康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京官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名士,他们的主业不是为官一任造福天下,而是善清谈,精老庄,崇周易,辩鬼神,歌舞乐。
散朝下班之后,都是狎妓郊游周边郡县,游山玩水,或者青溪、秦淮河画舫饮酒听歌。
做官倒像是成了第二职业似的。
陈观的真正主子琅琊王司马道子,那更是玩的比平常官员、世族子弟高了一个级别。
最近整天跟一帮僧尼厮混在一起,而且没昼没夜的。
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他了。
跟着翟辽出了郡衙大门,陈观上了马车,翟辽走在前面向居仁巷驰去。
此时,细雨已经停了,温玉大街上行人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