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挑开乘舆侧面窗口帘子,向外张望,见店铺房舍鳞次栉比,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不禁暗暗赞叹。
谯郡乃兖州最北一郡,也是在大晋最北边陲,竟然有如此祥和安定之气氛,实属难能可贵,为什么旁边的徐州刀戈相见,狼烟四起,打得不可开交。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陈观止住了思绪,挑开舆帘走下马车。
翟辽在马上躬身一揖道:“陈大人,属下告辞。”
“额……你叫翟辽,哈哈,有劳了。”陈观抬头仰视着翟辽笑道。
“是,属下翟辽。”
“不进来坐坐吗?”
“不敢,属下还得回去复命。”
“如此,就不挽留了。”
说罢,陈观转身进了府门。
进了第一进院,陈观依稀记得这是家丁仆人居住的地方,青砖黑瓦,高墙耸立。
有几名家丁正在清扫外院,见有名官员进来,其中一名忙上前施礼问道:“大人,广陵公还未回,您去郡衙拜见他吧。”
“我刚从郡衙来,广陵公要我先来府上拜见老夫人,他随后便到。”陈观操着一口流利的建康官话,不卑不亢,沉稳有度,令人不敢小觑。
家丁本是五百骁骑营侍卫中选拔的精英,自是见多识广,目光如炬,知他必是建康来的与广陵公交好官员,于是道:“那我来为大人引路。”
“不必烦劳,哈哈,我对刺史府很熟。”说着,陈观负手向前走去。
迈入中院大门,却看见了雨后湿润透亮的青草地,中院东南角上有一个半圆形池塘,里面耸立着假山,记忆瞬间打开。
刹那间视线模糊了起来,依稀看见母亲柳绮牵着自己的手,也是这初夏花开时节,就在那池塘边观赏着呱呱叫的鸭子,往事历历在目,一时间泪如雨下。
身不由己地向池塘走去,来到近前,俯身看去,里面依旧有几只鸭子,漂浮水面,不时低头埋进水里,悠闲自得。
不由得看得出了神。
忽然,后面响起了一个童稚清亮的嗓音,“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府上?”
陈观转身看去,见一个七八岁,短衣打扮的男孩儿,圆脸红润,虎头虎脑,身材敦实,正好奇地盯着他。
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于是笑问道:“这也是我府,你是何人啊?”
“你府?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我好多年没回来了。”
“原来如此,我叫拓跋珪,乃广陵公义子。”
“哦……”陈观抬起衣袖拭了拭脸上的泪水,心头一沉,回到了现实中。
这里只是自己曾经的家,现在和以后都不是了,而是兄长陈望的家。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自己只是个外人,连这个姓拓跋的胡人小儿都是这里的主人了。
刚刚和兄长一起吃饭的温情,还有回到这个老宅的旧情,随之化为乌有。
暗暗告诫自己,母亲已经不在了,这里的人和自己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脸上强挤出几分微笑道:“拓跋珪,名字甚好,珪,乃璞玉也,《韩非子·和氏》中载有‘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这是谁给你起的名字啊。”
拓跋珪惊叹道:“哇……先生好有学问的样子,我从不知晓自己名字从何而来。”
“哈哈,你也会学习的,不急不急,尚且年幼……”陈观抚摸着拓跋珪的头道。
“先生高姓大名?”拓跋珪躬身施礼道。
陈观平复了心情,温言道:“我叫陈观,字应之。”
“陈……观……”拓跋珪好奇地仰头看着陈观,重复着他的名字,“和我义父一个姓啊。”
忽然,中堂上有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小涉珪,你在同谁说话啊?”
拓跋珪赶忙转身跑向了中堂,一边跑一边喊道:“禀祖母,有个姓陈的来了府里。”
陈观听得明白,这是大娘司马熙雯的声音。
但不知为何,他此刻恨不得转身离去,不想见到她。
“呵呵,你慢点儿跑,别摔着啦。”里面又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陈观随在拓跋珪后面向中堂走去,只听见拓跋珪继续喊道:“祖母,他说他叫陈观。”
“啊……”里面传出了司马熙雯的惊呼声音。
陈观赶忙快走了几步,迈上了中堂前的阶梯。
见司马熙雯正快步迎面走来,陈观撩衣袍跪倒在地,叩首道:“儿陈观,拜见大娘!大娘身子可安康否?”
“观儿,哎呦,我的观儿回来喽……”司马熙雯来到陈观身前,搀扶着他的双臂,把他拉了起来,蹙起娥眉,仔细盯着陈观上下打量起来,眼圈渐渐泛起了红色。
“得有两年多不见了,你都这么高了,唉,还瘦了,观儿在建康受苦了,昨晚我还梦到了你,你怎么突然来了谯郡?也不派人提前禀报。”
这人一上了年龄就爱唠叨,司马熙雯也不例外,陈观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道:“孩儿奉陛下命来谯郡公干,要不然还真抽不出身子来拜见大娘和兄长。”
“哦哦,观儿,前些日子我还跟你兄长说要回建康看望你,你们几个孩子,我对你最不放心,你虽聪明伶俐,但不谙世事,恐你会被歹人利诱,不如我让你兄长上表,调你来谯郡任职,如何?啊?”司马熙雯一边唠叨着一边抚摸着陈观的脸。
“哎呀,大娘……”陈观把脸向后,躲避了司马熙雯的双手,强忍住不快地道:“你眼里只有谯郡,孩儿在建康受陛下隆恩,加冠礼后就擢拔为黄门散骑侍郎,不比谯郡有前途啊。”
司马熙雯用袍袖擦拭着泪水,破涕而笑,“都是我不好,忘了你现在是天子近臣了,呵呵,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子,来,过来坐。”
说着又拉起了陈观的手,走向了座榻中。
边吩咐道:“快,给三公子上新鲜的蜜桃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