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江秉文抱有好感时,我愣是吓得差点把怀中的果子都抛了出去。
彼时我正和江秉文结伴在家附近的林子中摘野果。我们分工明确,江秉文上树摘果子,我在树下接果子。江秉文扔东西准头都不错,所以他扔得开心,我接得也开心。可不合时宜的开窍带给了我剧烈的惊吓,意识在掀起一阵狂风巨浪之后陷入了短暂的平静,竟开始无所适从起来。
我也许就怔了不过一瞬,脑门儿却忽然一疼,低头只见颗半青的果子就这么歪了轨迹落在我的脚边,随之而至的还有一声吆喝:
“发什么呆!”
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心跳声震天响,抬眼正好撞上江秉文略带探究的眼神。刚确定自己心意的人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心上人的,我的脸登时烧了起来,情急之下连话都说不出,哽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
“……没有。”
树上的少年郎闻言似是沉思了一会儿,半晌后收敛起些嗓音:“不舒服?”
“有……有一点罢。”
我想不出该如何回应,只得顺着他的话云里雾里地敷衍过去,末了还试探性提了一嘴:“那今天……?”
“当然就先这样咯。”
江秉文自然地接过话茬子,拍拍手便作势要从枝丫上直接跃下来,嘴上却不忘继续叨叨:“送你回家?”
“别别别——!!”
瞥见江秉文面上转瞬即逝的惊骇神色,窘迫感如水淹般没过我的头顶。我顿感于心不忍,只得挣扎着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可以,没关系的。”
不等江秉文开口,我便利落地放下怀中的竹篮,以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逃离了现场。
贰、
俗话说日久生情,可十几年的光阴似乎也只让我对他动了心——这是我纠结了一下午得出的结论。
追溯起缘由还是江秉文不好。我们这一带本就土地贫瘠,野果子的味道总是不尽如人意,可他还是每隔一阵子就拉着我到处跑,用的理由还总是千篇一律:
“有一个地方果子很甜。”
他知道我嗜甜,也知道我无法抗拒这个理由。虽然每次都败兴而归,但他依旧乐乐呵呵,若不是我还在旁边走着,回程他估计都能一步不停地蹦回去。
他还安慰我:“即使结果不如意,但你听了我一路歌——不算亏吧?”
“是是是。”我应着,又忍不住揶揄道:“不过你可真是对情诗情词一往情深啊……怎么,为了能勾搭到小姑娘这么拼?”
“那可不!”江秉文打了个哈哈,又说,“昨儿又背了首新的,有没有兴趣?”
“挺会挑人。”我挑眉,“行吧。”
虽然偶尔会像这样拌嘴,可我心里也明白,江秉文大概率是爱惨了这些缠绵的情诗。什么“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啦,“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啦,他倒是常常在我耳边唱起。我听着也不多言,只觉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人的喜好我也没资格干涉。
直到有一天他坐在果树上,抛着果子忽然冲我喊了句:
“你有没有听过那首……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我想想……《上邪》?”
“对啦!接下来好像是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他说得极郑重,临近末尾了还忽然垂眼望着我一笑,一字一顿道:“……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脑袋里轰隆一声,才意识到一切都变了味。
“注意界限!”我登时气到耳根子发红,想也不想便吼道,“你别闹了行不行!”
此话一出,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先反应过来的我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种诗不是随便都能讲的……毕竟我不是你的心上人,顶多算个青梅竹马不是吗?”
良久,他闷闷开口:“抱歉,是我不对。”
“也是我不对……抱歉。”我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直到江秉文连说了好几遍没事没事才肯罢休。舒了一口气,我抬头:“但是这种玩笑,以后别开了成吗?”
“成,原谅我罢。”他笑着,举手做投降状,“别生气别生气。”
“以后敢吗?”
“不敢不敢……”
最终这事不了了之,我们在此之后也相安无事。江秉文自此以后也不再唱情诗了,这看似和我心意,实则却让我越来越不舒服。
明知说者无意,偏偏听者有心,自那天起,江秉文的声音便像是住在了我心里,怎么也挥不走,怎么都忘不掉。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也许自那天起,我便开始对他藏了一份心思,只是没过多在意,直到今天才如事故般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
叁、
过了几天江秉文又来约我去摘果子,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次绝对能给我一个惊喜。我本想推辞,可江秉文扒住门不放,使得我没办法摔门而去,只好硬着头皮听完了他的每字每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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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果子真的甜!”他不依不饶,“跟我走?”
我无可奈何只好应下来:“好好好,那你等我,我去拿个篮子。”
不出所料,结果还是不如意。
“这儿的果子真不是很甜,总感觉差那么点儿。”我冲他抱怨,俯首从怀中的一堆野果中叼起一小个,随后仰起头一口吞了它,“你尝不出来吗?”
后半句可能有点辨认困难,但前边儿一句却显然成功挑衅了江秉文的味觉。他“啧”了一声,伸手从枝头上拽下个浑圆的果子狠狠咬下一大口,嚼着嚼着表情却渐渐僵硬了起来。
“怎样?”我忍不住笑,“虽然也很不错,但甜味儿也没那么戳到人心窝子里。”
他试图狡辩:“可能只有这一个不甜?”
只有在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江秉文才会偶尔展现出孩子气的一面。长得好看是有特权的,其他人这么做也许别扭,偏偏江秉文做了我只觉得可爱,心一软便用上了哄孩子般的宠溺语气:
“那你再摘一个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