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想想,毕沧都要笑出声了。
而赵珏没有再与沈清牵扯,这实在是另一个好事,因为他为人还算正直,毕沧也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妒意对他做出什么举动来。
他在渐渐变好。
如沈清所说的,他总要去将过去犯下的错误弥补,总要抛去过去的恶名。
一个能陪在司银神君身边的男人,不能是个恶贯满盈的煞神。
此刻看向沈清气嘟嘟的脸,毕沧搓了搓指尖,终于还是忍下了心口那微妙的痒意,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他就能出现在她面前。
有赵珏在,王成如虎添翼。
一个本就是名将之后,手下有现成的兵马,一个又如神兵天降,多次入敌营取敌军首级全身而退。
两人之前分明是死敌,抢的是旧南楚这块地,谁能想竟在战场上磨出了默契,配合得天衣无缝,一点也没让鹿国占到半分便宜。
渝州先前在王成的手上失了两城,眼下抢回来了一座,军队士气大涨,直逼向鹿国。
鹿国好战,可也敌不过如鬼魅一般的男人,竟不论砍多少刀,刺多少剑都不死。他们以为马踏血尸,赵珏必死无疑,却没想到隔了几日,那人又站在城头上,像个甩不脱的冤魂一样朝鹿国索命。
沈清不在战事前线,只能从身边人口中听说赵珏的英明神武,所幸都是好消息。
十二月底,天气到了最冷的时候,渝州内外皆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鹅毛般的雪花从天上飘落,不过一夜雪花的厚度便能埋下人的膝盖。
沈清因为会画一手疗伤的符,前线下来的重伤的病人多半都被送到她所住的驿馆内。而沈清借口自己的看家本领不外露,所以治病时不许旁人在场,她用符给人止血疗愈也没人觉得不妥,只当她果然是个能救死扶伤的神医。
这一日因天太冷,驿馆内的病人都在屋中没有出来走动,小院内有一株梅花开了,赤红的花瓣伴随着馥郁的芬芳,于鹅毛大雪之下颤颤绽放。
沈清裹着厚厚的衣裳,蹲在梅花树下看着雪面上落下的一排花瓣,花瓣凑成的字叫她忍俊不禁。
——仙女。
毕沧又在夸她。
“你的魂体是不是强健许多?”沈清捏着花瓣也在摆字,突然道:“我记得你以前触碰这些实物时,都得好一会儿才能反应,眼下花瓣才落下一瞬便被你摆成了字,是不是因为护心鳞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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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沧微笑,沈清果然聪明,竟然立刻就发现了他的魂魄坚实了许多。
因为护心鳞,他被打散的魂魄渐渐重聚,近来的确有所好转,如若不出意外,很快便能化形。
不过意外还是来临,且来得那么猝不及防,一瞬险些打散了毕沧近日来的所有努力。
沈清察觉不对时,她已经连续几日没能与毕沧有所联系,不论是用水迹写字,还是用花瓣摆字。
原先她以为是因为她忙——近来前线退下来的伤患越来越多。
她画符没了精力,晚间便躺在床上自言自语,习惯了二十多年没有回应的日子,沈清也不觉得太孤单。
可当她回过神来,明明近来毕沧已然好转许多,有时还会在她窗前摆个雪人来逗她开心,可这几天却迟迟没有回应,直叫沈清心慌意乱。
多日未见的蒋管事突然出现在驿馆内,神色凝重,沈清便知道赵珏那边应是不妙了。
蒋管事啊呀一声,跌跌撞撞地朝沈清走来,他面色不好,似乎许久未睡。
“沈姑娘,沈医师!快快救命!”
赵珏果然出事了。
就在六日前,赵珏被鹿国所俘。
王成与赵珏联手打了许多回胜仗,许是因为如此,反倒叫人掉以轻心。赵珏毕竟身体特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要对抗的是胡勒,那个百战王,唯有以死相抗才能有赢的机会。
赵珏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他不怕死地冲向敌营,好几次伤了胡勒,更有一次与胡勒换命,他的剑刺上了胡勒的胸膛,而胡勒的刀也砍断了他半边脊骨。
胡勒身子骨硬,退下阵后抢救了回来,可赵珏却是当着众人的面身体几乎断成了两半,绝无还生的机会。
胡勒命悬一线,还是立刻让人将赵珏的尸体带走,当时前线战士见赵珏已死,顿时心坠入深渊。
赵珏之死,也给士兵们涨了几分士气,胡勒收走赵珏尸体的第五日,也就是昨天夜里,他突然将尸体裹成两份包裹还给了王成,只说他敬赵珏是个真英雄,让王成好好安葬他。
胡勒此举像是对英雄的惺惺相惜,可如若他真的要打胜仗,完全可以把赵珏的尸体悬挂战旗上,那必然鹿国士气大涨,王成那边节节败退。
王成也早已做好了会在战场上看见赵珏尸体的准备,没见胡勒高挂赵珏的尸体,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没想到胡勒将尸身送还,一时间不但胡勒得了民心,声名远扬,就连那些与胡勒有战,与赵珏有义,几次于战场生死擦肩的水头寨人,也感念胡勒愿给赵珏一个全尸的恩情。
死人终究是死了的,便是将死人大卸八块也无什么作用,反倒是胡勒此举得水头寨人的感恩,很有可能会逼得水头寨人退兵。那他再与王成打仗,不过就是几个月前战事重现,南楚依旧会被鹿国踏平。
但,赵珏不会死。
非但如此,他的秘密,也被前线的战士发现。
先前众人都以为赵珏死了,又因赵珏身份特殊,是水头寨的首领,他若要入殓,也需得等水头寨的叔伯赶来。
早在胡勒占据赵珏尸体的那几日,水头寨的人便闻讯而来,收赵珏尸体的是王成,他只敢看赵珏的脸一眼,确认那是赵珏本人,便将他放在案台上打算受人祭拜。
谁人都没能想到,赵珏的尸体却活了。
是的,他活了!
一个被斩断脊骨,分成两半,麻布裹尸早已没有呼吸与脉搏的人,竟然睁开了眼,甚至还能开口说话。
昨夜围在赵珏身边的人有许多,都是来吊唁他的,可赵珏睁开眼的那一瞬屋内腥臭无比,竟是吓得一众活人失禁。
蒋管事也在其中。
他离得不远,裤子都湿了,腿软得站不起来,却能看见赵珏的手动了动,转而去摸他被斩断的腰,那画面诡异,如同噩梦笼罩。
不过沈清立刻想到了另一件事。
赵珏被斩成两段却还活着的消息,想必很快便会从渝州传出,一旦他被冠以妖邪之名,将来还能得百姓敬仰,成为一国之君吗?
沈清只要想到这里,便头皮发麻,只觉得为何胡勒要留赵珏的尸体好几日,恐怕他也早就察觉到赵珏的身体有异,而赵珏又立功心切,这才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
这是一场阴谋。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破解阴谋,而是先把赵珏救回来。
他被腰斩,上半身活过来,下半身却逐渐发僵,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他便要求要立刻回来百荣城,不顾周围人看他的异样眼光,也要赶紧来找沈清。
蒋管事到底是忠心,便是害怕,也还是把人带了回来。
如今人就被送到蒋家院子里,只等着沈清过去查看。
沈清点头:“走吧。”
还没走出几步,肩膀扫过梅花枝,沈清突然想起来毕沧也是这几日安静下来了,她一时愣怔,想起赵珏被腰斩,总觉得毕沧应是受了他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