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一场雨,渝州彻底入了秋。
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有风吹过将士们的脸便如刀割,不过短短两个月,便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风霜痕迹。
渝州靠近繁州,那里原是旧南楚的国都,位于旧南楚的北方。这边入冬本就很早,即便渝州位中,入冬的步伐慢上一些,可秋季依旧很短,薄衫穿不过半个月便换上了棉衣。
王家军如今的统帅名王成,其父王霖曾是詹将军身边的副将,最看不惯旧南楚的作为,也不似詹将军那般因先辈与李家共创江山而对皇帝尽忠职守。
詹将军死后,王霖多次请求京城支援,可惜皇帝昏庸,到底伤了将士们的心。加上后来迁移国都,边关死伤无数尸山骨海生了疫病,皇帝更是将一个亲王留在了贺州,与王霖和当时的另外两名将军一起负责善后。
彼时除了一把火烧了那些尸体,再没有其他办法。可尸山烧不尽,骨海抹不平,王霖那时便对旧南楚耗尽了耐心。
彼时监察边关的亲王一死,王霖便在繁州起了内乱,另外两名愚忠的将士也被他和他的儿子王成一人斩首一个,后彻底占据了繁州、贺州等地,成了这一方的霸主。
说是霸主,可在王成领地里的百姓也没真受他们欺负,只是繁州贺州的将士多,粗鲁的人也多,有些难免维持了旧南楚的拜高踩低的风气。
王霖早年战场身上有旧疾,在那几年的大旱天里没能熬过去,王成继承了他的位置,统领王家军。
而今年近四十的王成经过与鹿国的数月对抗,脸上被寒风割出了好些伤痕,瞧着不止老了十岁,人未老,目沧桑。
当年詹将军已死,王家军被胡勒率兵逼得节节败退的噩梦似乎又于眼前重现,王成只觉得心力交瘁,一时也很恍惚自己究竟在坚守什么。
可他读过书,知道理,仍旧不甘自己国家的领土将来成为旁国的附庸,月月进贡,年年拜国,彻底于历史中化成一个圈。
攻城之声再度响起,副将冲上城墙急道:“将军,百姓都在撤离了。”
这已经是他们坚守的第三座城,再往后退便到了百荣城,一旦鹿国拿下百荣城,那渝州将成了鹿国的领地,将来便是止战,再想拿回来都不可能了。
“守!”
王成手握金刀,屹立于城墙的墙垛之后,他看向那如蚁群一般密密麻麻不怕死不怕伤的鹿人,心中生了几分凄凉。
可恨旧南楚听信妖道谗言,数百年浸淫在求仙问道的路上,将一鼎盛强国败成了褴褛。可恨他南楚将士各个比鹿人矮上一截,不论是力气上还是血性上都差强人意,上了战场敌不过对方一击!
更可恨,可恨他王成生不逢时!
上无明君,下无良将,只能守着背后这片破烂江山,看不到前路。
心悲切,目凄凄。
战事胶灼,便是王成再守,怕也守不住这个城池太久。他们只能为城中百姓争取更多的时间,让他们避开战争祸乱,哪怕活得痛苦,却也能长久一些。
忽而一阵凉意落在王成的脸上,他伸手一摸,摸到了冰凉的水迹。他以为自己哭了,可再抬头看天,只见纷白飘零,竟是十月飘雪。
“将军!有转机!城外连郊出现了一支兵马直冲鹿人腹地,瞧那架势恐怕能截断鹿人的阵营!”
“将军!将军!有支援,鹿人后营生火,烧了粮仓,咱们的机会来了!”
“将军!你看!他们到了,他们真的冲破了鹿人的排阵,断了他们的马队,将军,我们快开城门,冲杀敌军!”
王成隔着片片白雪,直直地望向一队浑身裹得漆黑的兵马。他们手中握着长枪,直捣敌营,将敌军的步队与马队彻底分开,如一道剑光,割断了敌人的腰腹,将敌军斩成两半。
马队强势,步队灵活,可如若有人斩断二者的连接,他们再下城门与之形成围剿之势,那他们的马队便能踏平敌军的步队。
这真的是转机!
“杀——!!!”
一声铿锵划破长空,马蹄声,人沸声,还有那领军者以一敌百的架势。那人独有的,在一众长枪中的唯一一把剑,立刻便让人认出了他是谁。
连郊位于南,那支队伍也是从南方而来,王成与赵珏虽未正式碰过面,可他也知道赵珏的名号。原以为赵珏不过是个二十出头不怕死稍有勇猛的青年,可如今在王成眼里,竟也成了天降奇兵。
他像是一只身后跟着野狼群的狼王,即便身形没有鹿人那么高大威猛,却也是狼群冲入了象伍,迅猛地绞杀了猝不及防地鹿人。
“开城门!”王成终于举起了他的金刀。
他听到了自己胸腔紊乱的跳动。
砰砰——砰砰——
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在这一刻他瞧见了南楚的生机。
雄厚的声音传出命令:“开城门!!!将士们,随我杀出去!!!”
“杀——!!!”
为了他们脚下的土地,为了他们身后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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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权势地位,不为富贵荣华,他们就是要告诉鹿人,而今的南楚没了昏庸的狗皇帝,也不再如二十多年前那般好欺负!
“杀!!!”
“迎合水头寨,咱们冲啊!!!”
长枪入阵,金戈铁马。
这是自詹将军死后,鹿国攻打南楚后的五十年来,南楚唯一一次取得胜利的战争。虽战争未停,却也足够杀杀鹿人的威风,壮王家军、水头寨的士气。
赵珏要来渝州助力王成守卫百姓,沈清肯定得带着毕沧跟着。
只是她又重新叠了个金元宝护身符递给赵珏,这一次赵珏没有收下了。
上一次沈清赠送护身符,赵珏对她另有想法,以为这是她的心意便收下,还好好地藏在心口的位置上。而今知道沈清已然成亲,他既然能不死似乎还占着沈清相公的便宜,加上曾经他对沈清有过的心思,赵珏便不论如何也不能再收沈清的好意。
这回可难倒沈清了。
她画了大半夜的符,就这么被人尴尬地退回来,而没有这张符,也不知道毕沧能不能尽快化形。
赵珏还说,战场危险,便让沈清留在了百荣城,她虽然能力出众可身份也很特殊,不便在人前现眼,以免传出什么妖道的谣言,乱了战士们的信念。
这些话,赵珏说的时候心里也揪着疼,他不敢看沈清,却唯有用这种方法才能远离沈清,少见她几回,他曾经有过的妄念才能渐渐放下。
这下沈清是真的跟着他白跑了一趟,人留在百荣城,符没送出去,回到百荣城的驿馆住处后,沈清扁着嘴将金元宝黄符丢在了桌面上。
赵珏人是不错的,称得上是君子。
只是沈清依旧有些不开心,因为她与毕沧见面之期延迟,即便战事果然如她所想般进行,赵珏也有了足够的名声和威望。
毕沧倒是挺开心的。
他双臂环胸靠在桌旁,垂眸看着沈清鼓着的脸,很想伸手戳一戳。
其实之前在阳州,毕沧幻化过一次身形之后,他便能随时感应到自己护心鳞的方位了,也能随时将护心鳞从赵珏的身体里夺回来。
毕竟那是他的东西,护心鳞认主,感受到毕沧的魂体,龙神之力便渐渐回到了他的身体中。
后来赵珏和沈清在荒山野林里穿梭的两个月内,毕沧很长时间都在坤灵镯中利用龙神之力去养魂,他的魂已经没有原先那么散了,也无需时时刻刻跟着护心鳞,再用那张符去借力。
他之所以没告诉沈清,便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待到有朝一日他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正如那天她看他发光如坠星河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