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着黎川走了两步,“缙月好像并不怎么欢迎先生。这东西产自缙月,却用在先生身上,难道是有人,想要以此裹挟先生?”
这话,分明是想挑拨黎川对缙月产生怀疑,从而不再对缙月插手。
可正是这话,让黎川心里咯噔一下,蓦地升起巨大的凉意。
霍钰对她的提醒,怕是为时已晚,有人早便对她动了手。她不相信什么凡药能让她如此,这必然是源自于不定寺背后的葳蕤宫。
虽晴舒帝姬被囚,但她毕竟是帝姬,神仙不会如那些被废掉的神一般崩裂。她仍有信众,无定寺所供奉之神,仍是晴舒帝姬。
黎川不确定这次是否是她出手,不管是不是她,与葳蕤宫,与天君,皆脱不了干系。
第一次遭受天谴时,黎川是失忆的状态,并不知自己的遭遇,回到九重天亦是后知后觉。
但这一次,真正经历的时候,她本以为会像犯了错被罚的孩子一般,虽有不服,心中却是忌惮的。事实上,她从心底生出一丝沧桑来,她终于理解了当年萧洵安所愿:
愿天下再无神佛!
不是苍天无眼,是苍天眼见着!
更甚!
是苍天一手筹谋!
阿多尔清楚捕捉到她眼中的苍凉,狡黠地抛出了橄榄枝:“既然缙月不欢迎先生,禹蚩愿奉您为神。”
他屈膝下来,双手呈着那只装着逍遥丹的青玉瓶子。可他眼里并没有尊崇与敬重,而是看向一柄利刃一般饶有兴趣。
黎川没有理会他,甚至像是没有看到他,只是一转身,便消失在屋室之中。
下一刻,她来到青云山的天坑,当年这里因为涉魔,被永久封禁。如今外界妖精人怪根本无法进去,九重天的管制也日渐淡薄,根本无人注意到这里。
这里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闭关好地。
黎川不相信,凭自己修行千年,拔鳞熬血,剖腹取胆都受过,禁断不了这区区逍遥丹。
即使这是一剂针对于她一人的毒药,她也必然要成功斩断这一切杂念。
她在洞内用泾川给她的义丹设下以时间为限的不可解之禁锢,而后将义丹抛出禁锢之外。
七日之后,此禁锢会自动消散,在此期间,以她的火灵之力,暂时不能冲散这以金灵设下的禁锢。
她以天坑上空的一片天空变幻作为计时,掐算时辰,从被阿多尔喂下逍遥丹往后大约六个时辰,那种空虚难耐之感像是决堤洪水一般汹涌侵占她的理智,身体亦开始出现干渴和不可遏制的颤抖。
坑顶那一片零散的星子,在她眼中一遍遍破碎成星河,又聚集成几颗。
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碰撞自己之前设下的禁锢,一次又一次地被禁锢之力打回原地。
明明夜已深了,黎明已经不远,可痛苦之间的时间仿佛同往常并非同样流逝。
那星轨转得那样那样地慢,坑顶滴落的水滴仿佛被时间凝固挽留,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飘坠……
她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才缓缓亮起,可她以为会如潮汐一般退却的药瘾,却丝毫没有服输的意图。
日光爬上她苍白的脸,将汗珠点亮,也勾勒她糟乱的发髻,不成体统的衣物。
她一次又一次地后悔将自己锁进困局,一次又一次地渴望一粒药丸,哪怕最后一粒,下次再戒。
她甚至想过向天君认错,只要能从葳蕤宫拿到这缓解痛苦的“良药”。
可是,每当她想起将自己困在无山的洵安,那时,他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捱过去。
与堕魔的过程相比,禁断一个药物而已,她一定要做到的。
可她远远低估了渴求的力量,她所向往的,经历过的,亦或是在幻梦中见过的美好场景,都在痛苦之中闪回,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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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的折磨,远远超过了肉体的痛苦。
不知过了几天,连她自己都已经弄不清时间,日头正正好好困在顶口。
她好像见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又好像是在夜里短暂见过日光的假象。
唯有洞中一棵蜿蜒的藤蔓,似乎往上爬了几寸,能见证时光确有流逝。
黎川短暂清醒,触手摸到脸颊一处灼痛,这样的疼布满了脸颊脖颈手背胳膊……
凡能露出的肌肤,都散布着杂乱狰狞的抓痕,来自她自己的双手,那双指甲里不知夹杂着干结的血痂还是地上的泥灰的手。
她好想好想回家,好想好想洵安,好想好想……见一见玘宁。
清醒是短暂的,那恶潮很快又袭来。
在瘾症的摧残磋磨之下,她终于开始怀疑生的意义。
如果生如逆旅,痛苦终将遍布,还不如从一早便弃了这生命,不给他们欺负自己的机会。
在又一次的折磨之中,在无意识的挣扎之际,她不知何时拔下绾发的金簪,对准了自己的喉管。
只需猛地向前用力,这金簪立刻便能扎透整个颈项,鲜血喷涌,却不会再发出一丝呻吟。
“世间无我……或许并不会有太大是改变……”
她手指攥得发白,金簪抵住肌肤,一层细鳞隐约闪着微光。
即将用力的一瞬,金光炸裂,她手中的簪子连同周边的结界,顷刻化作齑粉。
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把握住她并在一处的两只手腕。
“你在做什么?”
她朝思暮想的一张脸出现在她眼前。
他怎么来了呢?
他该在无山闭关,他不该来的。
可是,单单是见到,就已经遏制不住潮水般的思念。
她像是久溺之人抓住了浮木,俶然拥住了眼前人,声音干哑,“你怎么来了呢?”
“你怎么……能来呢?”
她口中喃喃,泪水夺眶,早已看不清事物。她像是熬过了,像是彻底从药瘾之中拿回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