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逍遥地狱(1 / 2)

“先生,您好像遇到麻烦了,要我帮你吗?”

这是黎川意识模糊之前,最后的记忆。

绿油油的鸭脚叶一层一层拼凑阳光,黎川一身素纱单衣倚靠在南承宫寝殿院子里的摇椅之上,一个圆嫩可爱的婴儿匍匐在她胸口呼呼睡着。

洵安曾经的住处从来不会有这样的休憩摆设,如今多了一套看起来十分舒适的竹编桌椅,像是云桑夜莺家里的风格。空地还架了一架秋千,坐垫绒软,绳子上还包了厚厚的棉布扶手。

摇椅晃啊晃,黎川抬手轻轻在孩子的背上有节律地拍着,低声哼唱着简单重复的歌谣。

一张薄毯被一双手盖在了她们的身上,恰到好处地裹住了一大一小的身体,隔绝了风带来的微微凉意。

洵安矮身在她额上印了一吻,宽大的手掌盖住孩子绒软的胎发,温柔地磨蹭了一会儿。

“你怎么只会睡觉啊?小东西!你躺在你娘亲怀里,爹爹我都无处可去了!”

黎川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的胸口,嗔怪道,“胡说什么呢!”

洵安假作吃痛地捂住胸口,语调是只有萧洵安才会作出的撒娇感,“瞧啊!你娘亲动手打爹爹了!”

“你小声些,吵醒了可有的你哄!”黎川压着声音埋怨道,可脸上堆满了笑意。

“她睡得可沉了,像小猪似的。”洵安又用手指碰了一下那比他手指小许多的小鼻子,转而问黎川,“晚上想吃什么?”

“只要是你做的。”黎川侧脸在他耳侧说道。

“我炖了鲫鱼豆腐汤,你还想吃点别的什么?烤鸡?或是炙羊肉?”他又问。

黎川笑了,鲫鱼豆腐汤是凡间女子坐月子惯喝的补身汤,烤鸡,炙羊肉却是与之相悖,“全是硬菜?”

洵安也笑,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晃了晃,“你又不爱吃素,自然是做你爱吃的。”

事实确实如此,黎川并不喜好素食,平常也只是吃个两口,调和口味,于是认了输,“说的也是。”

洵安便在婴儿的小屁股蛋儿上轻拍了一下,而后像摸婴儿的发顶一样,摸了摸黎川的头顶。

站起身来,转身已经备好了一桌子好菜。

黎川抱着孩子坐到了桌旁,洵安则用布巾擦了擦手,将婴儿从她怀中接过去,安置在凭空出现的摇篮里,似是责备地说她,“吃饭也舍不得撒手。”

可黎川却怕孩子凭空消失似的,将摇篮拉到了自己的跟前。

画面一转,窗外繁星点点,积攒成河。

黎川放下床幔,转过身来,见洵安正像她先前那样,把孩子放在自己的胸口趴着。黎川来,他就展开一只手臂,让黎川躺上去。

三人挤在一处,温暖安稳。

洵安的手掌一只拍着婴儿的小屁股,一只环绕过来轻拍黎川的肩头。

“先生。”一个疏远缥缈的声音传进黎川的耳朵里,她吓了一跳,不知为何打心底里想要躲避。

“云阳先生?”又一声,她猛地捂住耳朵,可这一次声音更加近了,“先生?”

她坐起身来看向孩子,伸手去抱,却怎么也触摸不到了。无论她怎么伸手,孩子总是远她一寸。

“洵安,我抱不到玘宁。”她强压着自己的焦虑,尽量平静地说。

“怎么会呢?”洵安自然地坐起来,将孩子横抱在了怀里,眼神温柔和熙,仿佛看不到她的异样,“你瞧。”

黎川心中松了一口气,伸手想从洵安手中接过孩子,却在伸手的瞬间,被什么力量拉开了一丈远。

这次,她是真的急了,想要往前跑,却拿不动腿,想要伸出手,却无法触及,反而越离越远。

“先生?”

“云阳先生?”

那声音逐渐从虚无变得真实,眼前场景却像掉入水中的丹青,色彩渐渐洇开。

“不……不不不,不要!”

“云阳先生?”

“叮!”一声金铃的脆响,紧接着,她回过神。

面前的人,已不是自己的爱人。

是阿多尔,他眉眼弯弯,却从中透出戏谑,“先生的身子一向不大好的样子,怎么还染上这等东西?”

黎川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青玉瓷瓶。黎川研究这样东西数月,自然一眼便知,这种瓶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在这一瞬间,她还没有明白过来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直到阿多尔发出一问:“不过,我很好奇,据说他们吃这东西,能见到自己羽化成仙,飘摇于阆苑仙境。既然先生已经是神仙,又会见到什么呢?”

阿多尔见到了黎川痛苦痉挛的样子,就和那些断了逍遥丹犯瘾的样子出如一辙。

他起初只是猜测,当他叫人拿出这东西塞进黎川口中之后……

眼睁睁看着黎川同那些人一样,舒展了身躯,迷离了双眼,仰躺在地毯上,全然不顾脏污,面上很快浮上得愿所偿的笑意。

就连叫人将她拖进椅子里,都没有半分知觉。

他原本就知道逍遥丹厉害,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地见证到,居然连神女也可以因此沉沦。

小主,

黎川当即明白了,原来一直以来,她做的这些“美梦”,全都是来自逍遥丹的幻境。

人们祈愿得道升仙,于是在药效之下,幻梦成神。

而黎川,她渴望与洵安的朝朝暮暮,看到皇后的胎儿唤起了她对于孕育玘宁的愿望。

她终于明白了那些人对于逍遥丹的趋之若鹜,那些旖旎的梦,仿佛这乱世之间的救赎。

在日复一日的焦头烂额之中,是那些夜晚的梦境,给了她休憩一刻的贪享。

可禁断的痛苦,和久服之人日渐一日的萎靡,都是这些婪梦的代价。

逍遥的终点并非天外天,而是无尽地狱。

可是,她自己清楚,她并不曾饮食过凡间的膳食,就连水,都是汲取于天地。又究竟是怎样沾染上这逍遥丹的呢?

见黎川如此模样,阿多尔料想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怎样染瘾的。这对于他来讲,也是见惯不怪了。就像当年萧滢滢忽然死于奇毒,就像她的父瀚忽然病故。

不管是谁让她上瘾,对自己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我就说,这缙月的朝廷怎么败着败着,忽然就枯木逢春了。看来是先生又临凡救世了。”阿多尔说这些话时,故意放大了轻蔑与嘲讽,甚至在其中掺杂了一些怜悯之意,“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