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擒虎这才恨恨地放开手,回身抱拳道:“陛下明断。臣并非争功,只想讨个公道。”
贺若弼也抱拳行礼:“禀奏陛下,韩擒虎目无君上,咆哮朝堂,按律当斩!”
杨坚摆摆手道:“好啦,好啦!大喜之日,本该君臣一心,与民同乐,休提不祥之事。二位爱卿都是朕的爱将,辅伯用正兵,子通用奇兵,功劳不相伯仲,在朕心中一样有万钧之重,就不要争了。”
皇帝既有定论,二人若再胡闹,就失了风度。韩擒虎抱拳道:“谢陛下认可臣的功劳。臣不是非得争个高下,贺若将军苦战伪陈主力确也是事实,不然臣恐怕不易攻下建康。然而臣既然与辅伯功劳相当,何以重彼轻此?”
杨坚道:“当着众位爱卿的面,朕就给你说个明白——子通确有擒获陈国国主之大功,原本该与辅伯爵禄相当,之所以稍作削减,缘由有四:其一,屠杀伪陈采石醉酒守军,威逼数百士卒攻城送命,有失仁道;其二,明知杜彦不敌却让其对敌,致使五千儿郎送命,有失将道;其三,攻破建康城后,只顾进宫捉拿陈叔宝,对士卒不加管束,等同纵兵劫掠宫城,有失天道;其四,任用私人,将身负罪责、不满从军年龄的外甥李靖当成锋刃挑战老将任蛮奴,置三军危亡于不顾,有失公道。凡此种种,虽瑕不掩玉,但终有过失。子通如有不服,可当廷辩诉,朕自当秉公论处。”
韩擒虎越听越心惊。贺若弼不听号令私自用兵不见半句斥责,自己略有微瑕却以“四失其道”公诸于朝,这是皇帝对自己不满。当杨坚说到第四条时,他猛然一省:自古功高不赏,震主身危!贺若弼放出来受封,三郎却还在刑部大狱中,自己却在这里争功!若不能求得皇帝宽赦,本就对李靖有成见的晋王必变本加厉,自己如何对得起李家姑爷和妹子?想到此处,赶紧把心寒之事搁置一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伏地拜道:“陛下圣裁,臣已知罪,心服口服,无可抗辩。臣久事军旅,读书不勤,见识有限,以致犯下如此大过,请陛下惩罚微臣,以儆效尤。”
众臣面面相觑。攻下陈国都城、活捉陈朝皇帝的名将韩擒虎居然受此委屈,南征将领们都心中不平,但又不敢说话。杨坚深知韩擒虎脾性,本以为此人必大声抗辩,据理力争,没料到突然屈服,准备好的回应之辞活生生压在肚子里,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臣服韩擒虎后,他抬眼看向牛弘,此人处事向来公道,或可化解当前窘况。因为,杨坚虽未听到武将一班有人说话,但明显感到这些人肢体在骚动——首功者不赏,他们能有好果子吃么?
牛弘身形敦实,平时讷讷不善言,但极能体察圣意。当即出班拱手道:“陛下,臣有下情上陈。”
杨坚道:“牛爱卿有何话说?”
牛弘道:“方才臣观二将论功,陛下圣裁,均是据实而论,臣并无异议。然而韩将军乃我朝名将,此番平南擒获一国之主,青史罕闻,纵有些许不是,亦属微瑕。臣以为韩公世代为将,忠心事主,爵位尚在其次,荣誉最为要紧。自西魏以来,历朝以上柱国为将士最高勋荣。韩将军立平南首功,当得上柱国殊荣,还请陛下裁夺。”
杨坚听罢,微笑道:“里仁之言甚善,军人以荣誉为第一,子通当得起上柱国。苏尚书,就为韩爱卿改诏。”
苏威躬身应了。韩擒虎跪地谢恩,正思忖如何救出李靖,高颎出班道:“陛下,臣本不该在此时说话,然而臣亲临南征战役,子通确有奇功。故臣有请:既然辅伯与子通二位将军功在伯仲,理当赏赐相当,也请陛下准许赐物八千段,以安功臣之心。”
杨坚道:“难得高仆射求情,朕准了。不过,子通确有过失,先领县公爵位。南方虽平,北地仍有用兵之处,待日后立功,朕再行封赏。”
韩擒虎再次磕头谢恩,口中说道:“陛下天恩,微臣肝脑涂地无以回报。臣领上国柱,足以告慰先人;至于赐物,臣请换回尚在刑部大牢中的外甥李三郎。此子年幼无知,是我这做舅父的贪功心切,才私自作主命他上阵交锋,以致触犯朝廷法令,还请陛下开恩特赦。”
杨坚看了一眼气鼓鼓的杨广,想必命杨俊为扬州总管、都督四十四州诸军事,令他心头不快。他并不知晓李靖被囚之事,只是据兵部呈报历数韩擒虎四过,联想起先前的事儿,心头大致明了:是老二公报私怨而已。于是问道:“晋王,李诠家三郎被关进刑部大牢了?”
杨广只得出班应道:“父王明鉴,儿臣将李靖收押之时,高仆射在侧,儿臣列出李靖之罪有六,高仆射和韩将军也都认可。儿臣只是依法办事,将此人解押到京,待大庆之后交由兵部、刑部和大理寺会审,自忖并无不妥。”
韩擒虎道:“晋王说高仆射与臣认可,不知高仆射认不认可,臣是不敢认可。当时情急,晋王又是大元帅,末将岂敢阻拦?”
高颎道:“晋王说臣认可,臣当时毫不知情,自然不便作声,不能说臣认可。”
杨广冷笑道:“李靖获罪有六,不说别的罪恶,单与反贼萧岩、萧瓛叔侄私通叛国,即为死罪。”
杨勇一直想拉拢韩擒虎,见今日局面逐步扭转,此时参言道:“禀父皇,儿臣当年曾派高盛道南行,亲眼看见这李靖与萧梁王朝有一些来往,但其时萧氏并无反意,属正常往来,况且李靖时年十二岁,就算现今也不到成丁年纪,如何有能耐私通反贼?私通所为何事?有何好处?臣听说这李靖少年英雄,作战勇猛,生擒猛将任蛮奴,只身掘地入建康,虽有违朝廷律法,但以功抵过绰绰有余,还请父皇特赦。”
杨广怒目而视,就要反诘,御座上的杨坚寒了脸道:“这李家三郎朕见过,先前随孙先生为朕疗病时,朕特赐免死牌,纵有大罪,亦可免死。广儿,你捕拿李靖之时,他没有拿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