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都是人精,郑直打算撇清和他们的关系,却忘了北方人讲义气,藁城又素来民风淳朴。若是乡党在外边受了欺负,袖手旁观,那么就再也别想回乡了。这无关是非曲直,而是乡情。
众人中唯一例外的是范进,不同于之前单纯因为回报郑直而站到这里,他也有自个的盘算。人的心态是会变得,尤其是先中举,后中贡士,身边也凑过来了很多人。
那一百两,换取他为郑直拉拢了大批真定府内士人,明明是对方赚了。此次,范进在赌,赌郑直蒙主上青睐,将来一飞冲天。
几人和前几桌诸位大人吃完之后,就彼此默契的向着顾鼎臣,董玘走过去。至于严嵩,算是被放过了。
张懋对郑直先找他敬酒并不意外,毕竟他是今日主宴,代表着弘治帝。却格外高兴,几杯酒下肚,热络的询问“郑状元可曾婚配?”
“卑职已有婚约。”郑直自然晓得有些话事含糊不得“待成亲之日,还望国公赏脸观礼。”
“未知是哪家女郎能与郑状元共结连理?”张懋有些失望,随口一问。
“请容卑职卖个关子。”事情还没有个结果,郑直不想因小失大。这种场合讲出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被人抓住做文章。更何况,他也没法子回答,汤二娘和曹二娘他都要。
张懋不曾想这事还有说道,笑着应了下来。郑家叔侄不论用何种法子,总之已经是士林中拔尖的人物,有资格让他等等。
郑直客套两句,转身走向三位首辅一位尚书共坐的第二席敬酒。他原本打算在张懋那里多耗一会儿,奈何气氛破坏了“晚生敬诸位大人。”大人来大人去,他一辈子都没有称呼郑实夫妇这么多次。
“郑状元善饮,也要适量。”作为可以和内阁三位阁臣相抗衡的吏部尚书,马文升全无顾忌,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是。”郑直听出人家让他赶紧走,喝完之后,就借坡下驴,准备去下一桌。
“郑状元不善水墨?”李东阳却开口。
“晚生家贫,幼时忙于生计,无缘窥其门道。”郑直这次不好大言不惭,很简单,这三位是他日后的东家。刚刚郑直已经得罪了谢迁,这次更加小心。
“可惜。”李东阳叹息“郑状元诗词豪迈,正该在大写意上有所作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豪雄豪放豪情壮。”
“越关迈步,倚天抽剑,伟彦伟奇伟略宏”郑直眨眨眼,原来李阁老也是同道中人啊。这个孙淮南到底印了多少书贩卖出去,这要是被人发现,大明阁老,新科状元,探花都是文抄公,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李东阳早有神童美誉,尤其对对子,甚至被坊间编成了故事传颂。看今日郑直太过风骚,本来只是想试一试对方成色,不料真有几分本事“绘万里宏图,鉴古开今,豪气云登天宇上。”
“兴无边伟业,卧薪尝胆,雄心步迈汉唐间。”郑直无语,抄书都抄的这么肆无忌惮吗?
“海到尽头天作岸。”谢迁忍不住也参与其中。谢丕虽然是他儿子,可是谢迁身为宰臣应该有容人之量,所以始终面带笑容。
“山登绝顶……”郑直停住了,这话有点狂,却也将四个老叟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毕竟这是今个儿恩荣宴,郑直第一次磕绊。脸色阴晴不定变幻之后,郑直躬身,低声道“……我为峰。”
这姿态配上这语气,与对方口中讲出来的霸气楹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至于刘健都没有忍住大笑起来。
郑直初时也没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他自个都感觉太过滑稽。可眼瞅着四人一直笑个不停,郑直心里突然就不高兴了,继而产生了逆反心理。娘的,日后有机会,谁要是整这几个老家伙,他一定助拳。干笑几声,行礼之后,走向下一桌。
一般恩荣宴采用“九盏制”,吃尽前五盏就开始歇宴赐花,人们感恩皇恩浩荡后就各自归位,再行酒四次,宴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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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因为郑直带头,顾鼎臣,谢丕跟进,孙汉,边璋,程敬,孟鹏,范进等人的襄助,直到此时,连一盏都没有吃。恩荣宴更是足足延迟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
与会诸位固然记住了才华横溢,恃才傲物的郑直,却也记住了真定籍进士的抱团。没法子,之后直到恩荣宴结束,边璋,孙汉,程敬,孟鹏,范进五个人才停止了与顾鼎臣,谢丕的文斗。真定众人固然是稍逊一筹,可顾、谢二人同样也不是全才,一样狼狈至极。
好在恩荣宴之后,众人还要去鸿胪寺学习礼仪领受冠带朝服,宝钞,彼此都点到即止。
鸿胪寺似乎着急下值,简单教了几个动作后,就发了冠带袍服赶人。新科进士对普通人也许新奇,对有心仕途之人也许留意。可对于鸿胪寺内这些晋升无望之人,不过是又来了一群蠹虫而已。
待发钞结束后,众人从鸿胪寺出来各自散去。郑直并没有与孙汉等人一起,而是来到了东安门外。依旧如同上次一般,找朱麟。
“……汤氏,东瓯王之后,为人谨慎……曹氏,世为良家女……求赐双妻。臣不敢陷陛下于不义,愿革去一切职事……”刘瑾是内书堂出来的,后来还做过佥书,所以一般公文难不倒他。
太子听着白石送来的,郑直给父皇的奏本抄文默不吭声。
刘瑾读完之后,看向朱寿。对方点点头,他立刻凑到烛台前点燃抄文。这种事本来就犯忌讳,更何况做的还是太子,传出去一定是滔天巨浪。
刘瑾暗骂郑直没眼力见,皇爷扶着你起来,就是为了打内阁脸。如今拿了好处,想跑,简直是猪脑子,呸呸,狗脑子。难怪刚刚传来消息,今个儿皇爷大发雷霆。
“东瓯王无辜。”良久之后,太子开口了。
“谁说不是啊。”刘瑾赶紧附和“奴婢估摸着,郑状元莫讲娶双妻了,这两位没准一个都娶不到。”
“为何?”太子很有兴趣。
“惹了皇爷不高兴了呗。”刘瑾有些好奇,自从昨日回来,太子对查案突然没了兴趣,反而对郑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难不成,郑直犯事了?有了这种猜想,他开口也就小心起来。刘瑾没打算害人,可也不想再重游鬼门关,廷杖他也受过。
太子想了想,笑了起来,却又道“郑侍读的娘子和皇后老娘娘有亲?”
“有,郑侍读的娘子是老娘娘的嫡亲表妹。”刘瑾见怪不怪,赶紧讲明。
按理讲皇后的亲族太子应该熟稔于心,奈何自幼太子就和老娘娘不亲,再加上最近几年外边的风言风语,如今更加疏离。
“那还不去。”太子没好气的拿起桌上的炒花生米抓了一把放进嘴里。
刘瑾反应了一下,不确定的问“殿下如此厚待郑状元,要不要告诉他?”看太子反应,郑直不像是涉案,反而是得了太子垂青。
“不许讲。”太子却立刻道“不准让他们晓得俺。”
刘瑾莫名其妙,却赶紧应承下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