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自然想不到,”晴雯说,“二爷从小锦衣玉食,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下人的苦处?”
“我这就去求老太太,”宝玉突然站起身,“我一定要接你回去。”
“不必了。”晴雯淡淡道。
“为什么?”宝玉不解。
“因为我回不去了,”晴雯看着他,眼神清明,“就算回去了,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
宝玉还要说什么,门外传来茗烟的催促声:“二爷,快些罢,天亮了就不好走了。”
宝玉无奈,只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荷包塞到晴雯手里:“这些银子你拿着,好好治病。我定会想办法救你。”
晴雯没有推辞,也没有道谢。
临走前,宝玉忽然想起什么,问:“我听说你昨晚喊了一夜的娘?”
晴雯点点头。
“为何不喊我?”宝玉问,眼中有一丝受伤的神色。
晴雯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因为我想要的,二爷给不了。”
宝玉怔在原地,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二爷快走吧,”晴雯闭上眼睛,“让人看见不好。”
宝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他走后,晴雯才睁开眼,看着手中的荷包。她掂了掂,里面大约有二三十两银子。若在平时,这足够她好几年的月钱。可现在,这些银子买不回她的健康,也换不回她的尊严。
“嫂子,”她唤道,“这些银子你拿去,给我买口好一点的棺材罢。”
嫂子惊讶地看着她:“你胡说什么?有了这些银子,正好请大夫治病啊!”
晴雯摇摇头:“我的病是治不好的了,何必浪费这些银子。”
她不是赌气,是真的明白了。从她被赶出贾府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宝玉或许真心疼她,但他的心疼,抵不过家族的规矩,抵不过王夫人的威严,抵不过他骨子里的懦弱。
那天之后,晴雯的病一日重过一日。
偶尔清醒时,她会想起黛玉。那个和她一样倔强的女子,不同的是,黛玉是主子,她是奴才。但她们都一样,把真心错付给了不敢担当的人。
“林姑娘...终究也会明白的...”她喃喃道。
又是一个深夜,晴雯感到生命正在一点点从体内流逝。她艰难地呼吸着,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她看见母亲朝她走来,伸出手,温柔地唤着她的乳名。
“娘...”她用尽最后力气喊出声,“带我走...”
这一次,再没有喊宝玉。
三日后,宝玉得知晴雯死讯时,正在蘅芜苑与宝钗讨论诗稿。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在宝钗耳边低语了几句。
宝钗脸色微变,看向宝玉,欲言又止。
“怎么了?”宝玉问。
“晴雯...没了。”宝钗轻声道。
宝玉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怔怔地坐着,半晌,突然起身冲了出去。
回到怡红院,他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见。麝月等在门外,只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傍晚时分,宝玉才开门出来,眼睛红肿,声音嘶哑:“她...临走前可有什么话?”
麝月摇摇头:“听说就是喊了一夜的娘。”
“没喊我?”宝玉问。
“没有。”
宝玉愣了片刻,苦笑道:“她恨我。”
“二爷别多想,晴雯姐姐那是病糊涂了。”麝月劝道。
宝玉摇摇头,转身回房,提笔写下一纸祭文,题为《芙蓉女儿诔》。
“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垄中,女儿命薄...”他写着写着,泪如雨下。
他以为他懂晴雯,懂她的骄傲,懂她的刚烈。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从未真正懂过她。
那个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晴雯,那个病补雀金裘的晴雯,那个临死前只喊娘不喊他的晴雯,从来都不是他可以随意摆布的玩物。
她是个人,一个有尊严、有傲骨的人。
小主,
而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次日,宝玉独自一人来到园中芙蓉花下,焚香祭奠。他诵完祭文,正要焚烧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好一篇祭文,可惜她听不到了。”
宝玉回头,见是黛玉站在身后。
“林妹妹...”宝玉哽咽。
黛玉走到他身边,看着那篇祭文,轻声道:“你写‘红绡帐里,公子情深’,未免俗套。何不改作‘茜纱窗下,公子多情’?”
宝玉点头:“改得好。”
黛玉看着他,忽然问:“二哥哥,若有一日,我也如晴雯这般,你会如何?”
宝玉怔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黛玉笑了笑,那笑容凄清如秋月:“我不过随口一问,二哥哥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她转身离去,留下宝玉一人怔在原地。
芙蓉花开得正盛,宝玉忽然想起晴雯曾经说过,她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