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琢被一道温柔的声音唤了奶名字。
小孩的脸上的寒意褪去,抿出一丝很浅很浅的笑。
谢如琢:“纪姨母,我今日要叨扰侯府,上你家里吃饭。”
他按照纪兰芷的吩咐,坐到她的旁边。
纪兰芷下意识摸蜜枣塞到小孩嘴里,“好啊,人多才热闹,我带你去见我母亲,侯夫人为人宽厚,最喜欢小孩了。”
谢如琢小心含着甜枣,重重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能待在纪姨母身边,谢如琢总觉得很温暖、很安心。
他想起簪子的事,把首饰物归原主。
纪兰芷心不在焉地收下,忽然问三个小孩:“你们幼学的算学课,都用什么书目?”
纪晏清:“二姑姑问这个做什么?”
纪兰芷轻咳一声:“我想考幼学的算学教谕,得多学一些算题。”
闻言,小孩们激动不已。
纪兰芷和孩子们玩从来没有架子,若是貌美的二姑姑往后还是他们的老师,那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纪鹿赶紧为纪兰芷出谋划策:“我算学可差了,哥哥每回考第五,就是因为偏算学的科目。我们之中,只有谢如琢厉害一些,总考满分!”
谢如琢正在与一块难咬的核桃牛乳糖作斗争,没等他小口咬下来,三双眼睛便齐刷刷扫向了自己。
谢如琢脸有点发烫,他放下糖块,小声说:“我也不过是有父亲教导……但纪姨母真的要温习书本的话,可以从《九章算术》《缉古算术》看起,这半年我们只教了《九章算术》,另一本还不曾开授,不过我听说,算学老师都要精通这几本算经的讲要。”
纪兰芷点头,她招呼车夫往坊市的书铺行去。
既要考试,总得好好买几本算经来看看。
彼时,纪兰芷还是存了点轻视的心。
不过是教六岁总角的稚童罢了,能有什么难度?
但等她领着孩子们驻足书铺,抽出一本算术教书,看了半个时辰,冷汗忽然下来了……
纪兰芷扯了扯谢如琢的袖子,心虚地问:“你们才六岁,就要学这么深奥的算术吗?”
谢如琢眨了眨眼,懵懵地点头。
纪兰芷想在小孩子面前建立威信,可仔细想想自己的底气实在不足。
她不免露怯,软了声音:“琢哥儿算术厉害吗?”
谢如琢不知该怎么回答才不算轻狂。
见他不回答,纪兰芷翻了几页书,问他:“这些、这些,你都会吗?”
谢如琢点了点头。
纪兰芷安心了,她打算请谢如琢来当小老师,给她指点迷津!
侯府用完饭后,纪兰芷在花厅里布置好桌案,邀谢如琢讲解算学。
谢如琢很喜欢纪兰芷这位长辈,因此只要纪兰芷问的问题,他都尽量耐心地解释。不过有的时候,他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和纪兰芷……
为什么这个步骤的题,一下子就有了答案?谢如琢皱紧眉头,只能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一眼便懂了。”
纪兰芷呆了很久,终于回过神来。
这、这是传说中的心算吧!怪道谢如琢能考幼学第一,原来他是个小神童啊!
纪兰芷对一个小孩子生出敬佩的心。
不过,她再愚钝,好歹也算个大人,谢如琢讲不出来的题目,纪兰芷多看几页注释,大致也能听懂。
纪兰芷往后翻更多内容。
算学越往后越难懂,纪兰芷头晕眼花,只觉自己看书如窥天书,眼花缭乱。
而谢如琢也不过是个孩子,他知识有限,很快败下阵来。
谢如琢终于被难倒了,他脸颊泛红,低声说:“后面的篇章,父亲还没开始教。”
直到这时,纪兰芷才反应过来,原来真正的大拿,原来是谢蔺啊。
纪兰芷心生一计,她可怜兮兮地恳求小孩,帮她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忙。
在姨母既塞甜糕又甜言蜜语夸赞的攻势下,谢如琢脚下飘飘然,郑重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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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谢如琢回到谢府,抱起算学的书籍,小心翼翼敲开父亲的书房门。
谢蔺不忍心留儿子一人在家里过夜,偶尔公务繁忙,也会把文书案卷带回府中批阅。
今晚,谢蔺一回家就去了书房,想来是有许多公事要办。
但谢如琢身负纪姨母所托,即便父亲很忙,谢如琢也打算打扰大人。
他也想帮纪姨母一程,往后若是纪兰芷能在幼学上课,他也算多个照应,父亲一定会更放心的。
思及至此,谢如琢鼓起勇气,走进书房:“爹爹,我来问你一些不懂的课题。”
谢蔺自小勤俭刻苦,便是位极人臣,也不曾奢侈度日。
是以,他的书房俱是清雅简单的布置,一张四仙方桌、一把梨木太师椅、两面墙的书柜,窗台的长颈瓷瓶里插一枝翠柳,如此几样家具,草草了事。
谢蔺爱洁,回家后便沐浴更衣,流泻的墨发还有些湿,没有用发冠束起,反倒是取一条鹅梨色发带轻轻束缚。如此装扮,褪去一些身穿公服时的凌厉摄人,多了一丝谦谦君子的雅气与柔情。
男子长身玉立,站在书桌前,略一抬眸,瞥见稚子捧书来求赐教。
谢蔺卷去桌上的公务,屈指敲了敲桌面,“琢哥儿,过来。”
谢如琢从善如流走近,他搬了高凳坐好。
谢蔺淡淡问:“有哪处不懂?”
谢如琢翻动书页,把纪兰芷圈出的课题摊在父亲面前。除此之外,他还取来纸笔,递给谢蔺。
小孩不曾撒谎,今日是第一次,即便是善意谎言,他仍有些做贼心虚。“爹,我怕您讲过一遍还记不清,能否劳您写下解题步骤,我也好时刻温习书本。”
谢蔺没有拒绝,他看了一眼书上的题目,心中略一计算,破题以后,提笔行书。
谢蔺做事专注,不过半个时辰,便写下所有谢如琢提问的算法。
谢蔺缓缓放下笔,再偏头,却见谢如琢单手支头,眼睛要闭不闭,昏昏欲睡。
他不由皱眉,心说:“这些篇章是明年才要教授的内容,琢哥儿何必急切,今晚忍困还来求学。”
谢蔺略微困惑,又翻了一页书。
这时,他忽然在算术书里看到了一团简笔的绘画。
书上,墨笔圈出了一个个笑脸的小郎君,旁边还写下“琢哥儿”三个大字。
字迹不算清隽,俗常而已。很明显,这不是谢如琢的笔迹。
这本书也并非儿子所有。
谢蔺的凤眸微微眯起。
男人唤醒谢如琢,问:“书是谁的?题又是谁让你问的?”
父亲审讯人的时候,分明语气温和,但那官场上历练多年的威压还是不断溢出,令人心惊肉跳。
谢如琢畏惧父亲,不敢再撒谎。
他只能叹一口气,耷拉肩膀,说:“是纪姨母的书,她想考幼学的算术教谕,可是书里太多内容不懂。我也没办法帮她,只能来求助父亲……”
谢蔺听完,一时无言。
片刻,上等的兔毫毛笔,在郎君修长硬朗的指骨间,断作两截。
墨汁溅上了男人的衣袖经纬,谢蔺从容不迫地取帕,慢条斯理擦拭。
男人的一双凤眸因这话,变得冰冷而阴沉,犹如积年不化的骤雪霜峰。
几乎是瞬间,谢蔺想到那个不见其人但闻其名的纪二娘子。
谢蔺心底冷嘲一声,心道:此女果真居心不良。她这算……偷家来了?
谢蔺看了一眼睡去的谢如琢。
倒是家贼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