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九章 关家逆子大结局(十三)(1 / 2)

洛阳,皇宫。

这边,刘备封王,建立内阁,颁布新政,在那高台上下大宴宾客。

满堂华彩——

另一边,原本的魏王宫阙,虽显得有些冷清,除了外围严密看守的兵卒外,可谓是门可罗雀,但这却依旧不妨碍,曹操与一干宗亲、旧将在其内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不…

说是把酒言欢就有些过了。

事实上,这是闷酒…

是无奈之下的酒!

“大哥寿诞,徐晃徐将军却没有来,李典李将军也没有来,贾文和甚至没有发来一封贺礼,还有…还有…哎,可以说…除了文远将军外,其它来咱们这魏王宫的也就只剩下咱们这些宗亲了。”

随着夏侯渊那有些懊恼、颓然、悲忿的话语吟出。

曹操只是微微的展眉,“今日孤这寿宴日子不好,正逢玄德封汉中王之日,徐将军、李将军…他们都是降将,理应避嫌,故而没有来予孤道贺,这也是情理之中,孤不怪他们,至于文和,他若是来,那才见怪了!”

“可大哥昔日待他们不薄啊…”

夏侯渊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低沉,似乎,哪怕已经被生擒许久,且经历了在蜀中的父女团圆,父子团圆,兄弟团圆…可他那份骨子里的不服气依旧跃然脸上。

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相信他的大哥,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曹操,他会败…

还会败的如此一败涂地。

“今日是孤的寿诞,不说这些…”曹操的精神看起来不错,将近几个月的安神醒脑,休养生息,这使得他头风发作的次数也变得少了,整个身体也不像一个六十多岁老者那般的龙钟与老态。

他不再回应夏侯渊,而是起身,举起酒樽。

“你们都是孤谯沛的兄弟啊,这些年,南征北战,都是你们一直伴在孤的左右,今日逢孤诞辰,孤这一樽敬你们,来,诸位兄弟与孤一道满饮——”

说着话,曹操将樽中的酒灌入口中。

席位上的夏侯渊、曹洪、夏侯霸、夏侯衡、夏侯威、夏侯荣等人…在沉默了片刻后,多也举起酒樽将酒一饮而尽。

唯独夏侯惇没有饮,自打被擒到洛阳,他的面色就没有一日…不是这般惨淡,如丧考妣!

酒樽抵在他的唇角上,他只是“唉”的一声,伴随着深重的叹气,将酒樽放了回去。

他…再不会有心情喝酒了!

他的心已经被伤到极致了,莫大的愧疚感与羞愧感蔓延在心头的每一寸,他深刻自责,他觉得不配喝大兄敬的酒——

曹洪却像是喝的有些高了,他晃晃悠悠的走到曹操身边,与大哥曹操勾肩搭背的说,“大哥呀…俺们都是粗人,能跟着你…见识见识,开开眼界,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无碍…他婆娘腿儿的无碍…不就是败了嘛…都说什么成王败寇,我觉得这话不对,若说成王败寇,他刘备也败过?谁没败过?这世间所有人都是寇咯?嘿嘿嘿嘿…岂能以成败论英雄呢?”

似乎…是这一句岂能以成败论英雄,有些微微触动到曹操。

曹操幽幽的呼出口气。

其实…至今,他由衷的,发自肺腑的,还是有一个疑惑。

那便是…

他曹操这辈子干了许多件大事儿。

他迎天子,建大魏,诛胡虏,安边陲,这些都是盖世的大功;

可同时,他杀名士,屠城池,泗水位置不流…这些,却又是不可饶恕的大过!

那么…

功、过都摆在眼前,他曹操想问一句。

他,当得起英雄么?

如果人的一生注定都会像流星般划过,只是在时间留下那惊鸿一瞥,那他留给这世间的、留给世人的惊鸿一瞥又是什么?

虽有几杯浊酒下肚,可此刻的曹操尤是清醒,清醒的看着参加这宴会所有的族人,这些都是他的骨肉亲朋、挚爱兄弟啊。

同样,哪怕是杯酒入肚,他又清醒的看着这局势…

他的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存在,对这些兄弟、族人意味着什么?

想必…这些时日,他们的日子过的也颇为艰难吧!

“喝酒,都喝酒,今日孤看哪个清醒着走出这宫阙的大门,今日孤要你们陪孤…咱们不醉不归!”

听到这儿,终于…

还是夏侯渊最是愤愤不平,他箭步向前,拦住了曹操就要满饮的酒水。

“大哥,凡今在场之人,皆是族人,莫如兄弟,大哥一直不许我们过多去议论失败的事儿。也罢,过去的事儿不提。如今咱们一道在这洛阳城,这也没什么!可是…自打我抵达这洛阳起,他刘备、关麟口口声声说是给我们自由,允许我们四处行逛?可事实呢?我们凡过之处,哪里没有人跟踪?监视?凡见之人,哪里都有画师绘图,有文吏记录…甚至我提出三次要见大哥,均不被允准,如果这也算是自由,那这等自由,我夏侯渊不要也罢,我索性做个大魏的断头将军好了——”

无疑…

夏侯渊开了一个抱怨的口子。

恰逢夏侯涓不在,没有人去拦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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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正是这番话,说到了此间每一个曹氏宗亲的心坎儿里。

“是这个理儿…”曹洪醉醺醺的说,“跟踪、监视我们也就罢了,偏生…还让我们卸去了所有部曲,就连我的那些商铺也被强行收回,除了每月给那一丁点的俸利钱外,我们是什么也不能做?这算什么?把我们当牛羊一样的圈养起来么?”

“可便是那钱,也一次短过一次?够干什么?说句不中听的,今日这酒宴算个鸟蛋,当年大哥你在这里做王时,咱们宗室之中,便是我府上的下人所食、所用…也比如今这酒宴要好上几倍!唉…唉呀,这刘备、这关麟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曹洪的话脱口。

夏侯霸是下一个意气用事的,他霍然起身,“依我说,他当年汉帝不也有个什么衣带诏,暗中密谋…咱们也可以衣带诏啊,大伯还在,宗室也尚在,咱们大魏的根基就在,大伯不妨效仿那年的汉帝,亦或者是效仿那卧薪藏胆的越王勾践,觅得时机,逃出这洛阳城,东山再起,重兴大魏,再度争霸天下,也未尝不可?”

夏侯霸年轻,说话不管不顾…

可这番话,在这样的地方言出,是极其危险的。

果然…

夏侯渊的大儿子夏侯衡更冷静,他一把捂住了弟弟的嘴。

“二弟,在这里,说这话是要掉脑袋的!”

夏侯霸瞬间挣脱,“大魏缺的是血性男儿,孬种才怕掉脑袋——”

“你…”夏侯衡顿时无言,却还是左右环望。

得亏今日这酒宴萧索,没有什么外人在这儿,否则…单单夏侯霸这一句话,怕是又要被无数汉臣文吏口诛笔伐!

乃至于会牵连甚广…

“你们可别说了…”夏侯衡苦涩的说,“你们哪里知道,涓儿为了咱们的安危操了多大的心…向他那夫君黑张飞求告了多少次…仲权,你再胡言乱语,但凡传出去,怕是咱们这里面的所有人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哼…暗无天日的洛阳,何必见什么劳什子的太阳?”

夏侯霸依旧嘴硬。

可似乎,除了夏侯衡外,整个此间…再没有一人拦阻。

大家心里边都憋着气呢。

也是在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曹操,像是无比期盼他的态度、他的回应。

哪怕面前的曹操已经年过六旬,已经过了最奋进、最雄壮的时日,可所有人就是会有这样一种感觉。

他…

只要他还想,他就一定能做到——

只要他一声令下,大魏就一定能逆风翻盘,转危为安,甚至再度繁荣、兴盛起来。

这些年一贯如此,这些年他从未泄气过分毫,这些年,他始终就是一种信仰,支撑着所有谯沛武人无畏冲锋,勇猛向前——

甚至,只要他一句话,一定会有无数人为了支持他,哪怕不惜生死,抛头颅,洒热血——

可…可现在的他…

那眼神中那道最霸道的精芒不见了,不,只能说是黯默了,像是被什么给遮住了一样。

也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

曹操的声音吟出,低沉、厚重,“孤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可…没有机会了,四年了,你们还没有察觉出什么么?这是天命在汉,所以上天才派下来那么一个神乎其技的年轻人,所以汉才有了飞球,有了连弩,有了偏厢车,有了火药,有了火器,有了沔水山庄,有了…有了能制服我们的一切…而这只是我们看到的一切,这可不是他的全部啊!”

说到这儿,曹操的语气遗憾却无比坚定,“打不了,呵呵,孤看的真切,魏与汉的仗,根本就打不了,孤不惧怕那刘玄德,不惧怕那关云长,也无惧那诸葛孔明、法孝直,可那关麟、那沔水山庄,那些层出不穷的军械,那刀枪不入的兵器,还有…还有那关麟对所有人的了如指掌,这才是大魏无法复国,这才是这一切都注定是不切合实际幻想的根本原因哪!”

说到这儿…

曹操大手一挥,“不过是四年,子孝死了、子和死了、文烈死了、子丹死了,满府君死了,赵长史死了、程中郎将死了,文聘死了、于禁死了、乐进死了,还有庞德庞公明,孤尤记得他出征前,将一口石棺抬着,可最后…他死的时候,孤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

“还有…儁乂,孤听闻他是独臂出击,被石块砸成肉泥,死状极其惨烈…孤每每再想,如果当初十八路诸侯讨董,他们随着孤一道去追击董卓,我们将董卓击溃救回天子?孤会不会就不会对这世道失望,孤会不会就不会成为魏王,孤会不会就是治世之能臣,是大汉的征西将军?孤的这些部将、挚友…是不是就不会离我而去了…”

说到这儿…

曹操沉默了、沉吟了,似是那一个个逝去的名字,都让他心痛,都让他懊悔。

“今日是孤的寿宴,你们说的话,孤什么也没听到,孤说的话,你们不妨去想想,都是这个时局啊…是它将孤逼到了那距离至尊只差一步的位子,可同样是时局,是天命…将孤从那高处给硬生生的拽了下来,孤老了,孤已经不再做梦,不再幻想…或许现在伴在孤身侧,是每日做梦时…都会梦到的子修,梦到的仓舒…孤也会想,现在的子健、子文?他们在哪里,他们过的怎么样?还有…所有谯沛的下一代?他们又如何?”

小主,

“呵呵,孤往昔不信天,更不信命,不信天数,可现在看来,或许这就是天命,许多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想要再赢回他,代价…或许是我们族人的鲜血,是我们族人子嗣的生命…而这些,正是我们所不能承受的啊!”

说到这儿,曹操无比羡慕的望向夏侯渊,“妙才,孤羡慕你呀,你这些儿子都在,你的女儿也在,外孙女都长那么高了,成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孤羡慕你呀!或许等你再年长几年,等你们都再年长几年,你们就会知悉…这世间最宝贵的,根本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权利,而是你想见的人,他们都在这世上…都在安恬、幽静的生活——”

说到这儿…曹操沉默了。

像是因为这一连串话的话,颇为耗费他的心神。

又像是那一连串的名字,让他神伤,情绪低落…

夏侯渊、曹洪他们自是看出了大兄心情的改变。

于是再不敢乱说话。

曹操却像是倦了、乏了。

“今日,就这样吧…”

“好,那…大兄保重,我们先告退!”夏侯渊拱手一拜,众皆拱手一拜,然后…这些来庆贺寿宴之族人…就要退出。

“等等——”

曹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像是觉得他还有事,对这些族人还有留恋,他轻呼一声。

“大兄…”

“大哥…”

夏侯渊与曹洪同时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没什么…”

曹操深深凝视了他们一眼,就像是颇为留恋与哀婉,但他努力的表现出克制,他笑着说,“只顾着我们喝酒了,我们倒是忘了,一起敬那些…这些年随我们一道,却无法在这里为孤庆寿的人…我们当敬地下的他们一樽酒啊…”

众人立刻明白了曹操的用意。

他们再度回席,曹操那带着略微颤抖、磕绊的声音吟出,“就用孤这一杯酒,去祭典韦、祭奉孝、祭荀令君、祭庞德、祭曹仁、曹纯、曹休、曹真,祭程昱、满宠,祭孤的儿子曹昂、曹冲,祭孤的侄儿曹安民,也祭…祭那些因为孤年轻时重典之下死去的名士,祭那些在徐州彭城、在雍丘、在宛城、在官渡、在邺城…死于孤屠刀下的万万千千,千千万万的黎庶——”

这一句罢…

曹操用力的将酒杯掷下,感叹流涕,一边流泪他一边大笑。

这等极致反差的画面,恰如曹操这一生最真实的写照。

他任人唯贤,他乱世用重典;

他敢启用鸡鸣狗盗之徒,却也敢屠刀挥砍名士,惹得天下骂名;

他能手起刀落,在彭城,在雍丘,在邺城,在官渡屠杀黎庶,他也能看着生民百无一的情景,发出那让人看不明白、听不懂的“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声吟与尴尬!

他能明知刘备是这样一个宿敌,却在青梅煮酒后放过他,也能与关麟摒弃前嫌,在外族侵入的关键档口,配合无间,用他的霸道与残忍,再度葬送四十万胡虏,让大汉再度能染指西域,恢复西域之都护,之雄风!

诸如这样的反差,在他的一生中…太多、太多了——

此刻,曹操的目中含泪,最后、缓缓扫过肃立的族人、兄弟。

逝者已逝,可这些活着的人,他更应该倍感珍惜。

他最后朝他们示意,让夏侯惇、让夏侯渊,让曹洪,让这些侄儿退场,同时,他拍手赋诗,一边打出节奏,一边唱着。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他一遍一遍的打着节奏与韵律,一遍一遍的唱。

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