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贺影心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点心,又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皇帝。
距离上次见这个人,还没满一年的时间,但就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人看起来却老了许多,上次见,头上的头发还没多少白头发,可是现在,却已经几乎是满头华发了。
“老爷,您怎么会在这里?”贺影心不解地问。
皇帝听到贺影心这么称呼他,愣了一下,“长安待着闷,出来走走。”
贺影心:……
贺影心觉得,皇帝可能把她当成了三岁小孩在哄。
不过,人家是皇帝,指着太阳说那是月亮,底下的人也只会拍手说对。
他这么说,姑且她就这么信吧。
“老爷,您要去县衙,见见我姐夫吗?”贺影心眼珠子转了一下,“我姐夫见到您,肯定很高兴。”
“我们也算是有缘,你可以喊我一声爷爷,叫老爷显得生分。”皇帝道,“我记得你读过不少书,如今可还有继续?”
贺影心点头道:“自然要读的,我姐说了,多看书能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东西。”
皇帝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你姐说的对。”
贺影心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啃,眼神却已经瞥到了台子上,正在唱的那出戏。
今日演的是折子戏《红鬃烈马》里的将军别窑,唱的是薛平贵与王宝钏寒窑话别。
贺影心眉头皱起来,她颇有些嫌弃地扭过头,不再往那边看,皇帝注意到她的小表情,“不喜欢这出戏?”
贺影心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嫌弃之意溢于言表,“不喜欢。”
“为何?”皇帝饶有兴趣地问。
贺影心想了想,“这要怎么说呢,薛平贵娶了王宝钏,却把妻子置之不理,让她住在寒窑之中,明面上男子是要建功立业,征战四方,但这何尝不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这样的人本性便是如此,将来必定会辜负发妻。”
“不负责?”皇帝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但自古以来,女子嫁人,嫁夫随夫,薛平贵本就只是个乞丐,只能将妻子安置寒窑。”
“不对。”贺影心摇头道,“就算穷时只能置身寒窑,之后他驯服红鬃烈马,得了唐王器重,被封为俊军都府,如此身份,就算买不起大宅子,赁个小院总是可以的,但他却放任王宝钏住在寒窑,这也是不得已吗?”
“不是!他这根本就是得来容易,从未将妻子当回事,送上门的总是被看低,对薛平贵来说,王宝钏就算是丞相之女又如何,这人将来飞黄腾达了,只会更快地抛弃发妻,因为发妻见证了他的落魄,那对他来说是耻辱,王宝钏不嫌弃他下嫁于他,并不会让他真的感动。”贺影心道,“我不喜欢这出戏,我不喜欢这种坏人笑到最后的戏码。”
皇帝看着贺影心,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态度鲜明的表示出对这出戏的厌恶之情,因为绝大部分人关注的都是薛平贵一路厮杀,最终称王,迎娶代战公主,堪称人生赢家。
征战沙场是男人的事,谁会在意一个女人,世道如此。
但皇帝此时的心情却十分复杂,说不清为什么,就像是曾经不被所有人理解的自己,终于见到了与自己见解一样的知音。
“可惜,这世上多的是这种,坏人笑到最后,好人不得善终的事。”皇帝轻声道。
没有人知道,先帝当初差一点就废了当今的太子之位。
前朝末年,先帝联合几大世家一起反了,那时候的先帝,正值壮年,自然是有妻有子,当今那时候已经是十多岁的少年郎,跟着当今征战天下,他娘亲也是个世家贵女,她漂亮温柔才情出众,她值得用这世上最好的辞藻去描绘。
先帝一开始只娶了她,对男女之事并不多热衷,所以不曾纳妾,所有人都羡慕他娘,觉得他娘遇到了良人,他娘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两人情浓之时,她的丈夫许诺她此生不纳二色,她信了。
直到后来,先帝打下的地盘越来越大,有人给他献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是专门养来送给权贵的,她美丽鲜活,大胆奔放,很懂得如何取悦男子,很快,先帝便给了她一个名分,让她当了自己的妾室。
那时候当今去了另一处地方带兵打仗,并不知道这一切。
等到当今知道的时候,先帝已经带着那妾室回去见他娘了。
当今一路赶了回去,他见到了坐在黑暗之中一动也不动,只默默落泪的娘,他点燃了一盏灯,他娘脸上的眼泪却已经被擦去了,除了微微有些红的眼睛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哭过。
当今当时心里堵得慌,他只觉得,先帝不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