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并不长。
除了摆在外面的那些摊子之外,两边自然也有店铺。
但这些店铺,并不售卖货物,尽是一些客栈,酒肆,茶楼,还有饭馆,走到尽头的时候,贺境心甚至看到了一家布置的非常雅致清幽的南风馆。
与外面常见的那些,门口总是站着许多花姐儿的楼子不一样,这家南风馆从外形就非常的高端大气上档次,装成了普通人根本去不起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能到这里来的人,就不可能是穷人。
贺境心扭头看向宋钺,“你来的时候,是借用的徐智才的身份,可有要你带满一万两?”
宋钺却摇了摇头,“并未,徐智才当时给了我一枚玉环,说是凭借玉环就可以进到这销金窟。”
贺境心:……
金满堂就是狗!
骗她一万两!
一个铜板都算大钱的贺境心,拖出了脑海中的记仇小本本,已经把金满堂写在第一个。
什么?
你说那一万两本来就是她从人家赌坊薅羊毛赢来的?
呵,她贺大师凭本事赢来的钱,当然就是她的。
她决定了,从这里出去之后,她每天都要去赌坊,要把金满堂赢到破产。
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记仇了的金满堂,此时就坐在南风馆中,他脸上也戴着一张面具,后背靠在高高的椅背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非常舒适放松的姿态,仿佛这里就是他的快乐老家。
布置得十分奢华,却又处处彰显着雅致与高贵的厢房里,坐着一个貌若天仙的姑娘,那姑娘一身朱红色纱裙,她怀里抱着一只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端的是技艺精湛,听来悦耳,观来悦目。
金满堂正沉浸其中,有人来敲门。
被人打断了雅兴,金满堂有点不开心,让人去开了门,进来的却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那男子身量很高,穿着一身墨绿绣花的袍子,看起来很是风流。
金满堂见来人是他,那点子不开心顿时被灿笑取代,他快步上前,招呼道:“顾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差人来喊我一声,怎么能劳烦您来……”
“行了。”那人打断了金满堂的话,“废话少说,说说那位找上门的宋夫人是怎么回事。”
金满堂就收了脸上谄媚之色,换上了凝重之色,“那位宋夫人是自己找过来的,起先自己在我们赌坊一楼赌钱,但她赌技十分厉害,我们一楼的庄家顶不住,就将人引到了二楼。”
金满堂提起贺境心,就觉得十分糟心,想他接手赌坊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贺境心这种可怕的赌徒,别人进赌坊倾家荡产,她进赌坊是奔着让赌坊倾家荡产。
“所以,是她主动提起地下赌坊的?”那位顾先生若有所思地问,“按你所说,这人是和宋县令到永昌县上任,也是前天才抵达的青州,她并非本地人,如何知道地下赌坊的存在的。”
金满堂摇了摇头,“不知,但许是在永昌县的时候听到了什么风声吧。”
毕竟他们这销金窟,在永昌县那边也是有人知道的,甚至有头有脸的那几家,都有身份凭证可以在这条街开启的时候进入。
那宋钺好歹也是永昌县的县令,他一来就在县城搅风搅雨的。
“说起来,朝廷的动作够快。”金满堂想到永昌县,就想起仰天山。
金满堂忽然愣了一下,“是了,说不定就是朝廷围剿反贼,将永昌县那几家一起下大狱的时候,有人或许为了戴罪立功,把我们地下赌坊给供出来了。顾先生,那宋夫人该不会是马前卒,先来探探我们这地下赌坊的吧!”
一旦思路顺着这个方向走,金满堂就越想越是如此,“肯定是那位宋大人不好直接出面,所以让他的夫人来了!”
“你说,仰天山上的人败的这么快,会不会是那位宋大人干的。”顾先生冷不丁地开口问。
毕竟在宋钺到任之前,那仰天山上的反贼都已经安安稳稳地待了八九年了,之前一直没事,甚至上一任县令都被那些人弄死了,怎么这个县令一来,这胶东道上上下下都被血洗了一遭呢。
金满堂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位宋大人竟然恐怖如斯吗?!
“那先生,我们是不是要想点办法……”金满堂顿时如坐针毡起来,他此时隐隐有些后悔了,他就应该在贺境心提起地下赌坊的时候,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或者直接就造个真的那种地下赌坊把人忽悠过去的。
他当时到底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金满堂此时并不知晓,从贺境心走入赌坊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在算计他了,他后来所做的每一个选择,看似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但又何尝不是被引导着这么干的呢。
顾先生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慌,但也可能是因为他戴着面具,就算此时已经慌得一批也根本看不出来,“没事,我们不偷不抢,正大光明的做买卖,就算他宋大人亲自来了,又如何?”
金满堂转念一想,好像也对,毕竟他们这儿除了消费高一些之外,没有别的缺点,但消费高也不是他们的错,他们这条街上售卖的东西,的确价值连城啊。
只是顾先生未尽之言却是,倘若并不是那位宋大人要查这条街,而是别的什么人呢?
若不是冲着这条街来的,而是冲着别的什么来的呢。
顾先生修长的手指曲起,在椅背上轻轻扣了几下,“你想办法……”
“出现了!”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直接打断了顾先生的话,接着就是一串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下一刻,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美妇,她此时华贵的头饰有些凌乱,眼中焦急中带着不敢置信,“先生,相思骰出现了!”
原本还很淡定的顾先生,顿时整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后也没和金满堂说什么,径直朝着那美妇走去,“在哪里?是什么人带来的?”
那美妇喘了几口气,“在楼下。”
金满堂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贯稳重的顾先生,一阵风似的跑了。
金满堂:相思骰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有如此大的魅力?
金满堂想了想也站起来跟了出去,但他并不敢跟的太紧,只暗搓搓地踮着脚鬼鬼祟祟地跟了下去。
此时,楼下大厅之中,桌案上点着檀香,香的烟清澈轻盈,徐徐往上飘。
半透明的帐幔不要钱一样从挑高的屋顶上垂下来,圈出一个暧昧的圆形空间。
贺境心和宋钺此时就坐在半透明帐幔内,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面容秀美的姑娘。
宋钺坐的笔直,目不斜视,就差把莫挨老子写在鬼脸面具上。
贺境心坐的就比较随意了,她面前放了一枚骰子,刚刚进来之后,贺境心觉得干坐着有点无聊,便取出了这枚骰子,要和几位美人玩一玩猜点数,哪想到,她骰子拿出来之后,有个小美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手抖了一下,她本在倒茶水,这一抖,衣裳就被茶水弄湿了,那美人忙告罪下去换衣服去了,于是原本三个美人作陪的,现在就只剩下了两个。
“来,我们继续。”贺境心抓起骰子,她抓着骰子抛起,在骰子落下的同时用手按住,“来,两位美人猜一猜,骰子朝上是什么点数?”
穿绿衫的美人美目含嗔地瞪了贺境心一眼,“娘子是希望我猜对还是猜错?”
贺境心抬起手,挑起美人的下巴,原本明亮的烛火叫帐幔一挡,就无端显得有几分暧昧,“美人猜猜呢。”
在一边看着的宋钺:……
神的猜猜。
有什么好猜的!
还挑下巴,还摸脸,知道这里的姑娘,脸被多少人摸过亲过吗她就摸,她也不嫌!还有,这该死的贺大丫,她就只会踹他下床,她都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
宋钺坐在在一边,浑身怨念几乎都要凝为实质了。
贺境心和小美人玩的兴起,直逗得两个美人咯咯直笑。
宋钺:……
宋钺坐不住了,他一把抓住贺境心的手臂,拉起来就要往外走。
“诶,这位公子,你要去哪儿?”那美人惊呼一声。
宋钺冷声道:“我们还有别的事。”
“那你自己走就可以了呀,让这位娘子留下呗。”和贺境心玩你猜我猜大家一起猜的那个小美人有些不悦地瞪了宋钺一眼,这人好生无趣,从进来就坐在那里,一副贞洁烈男的样子,又不是她们去大街上拖他进来的,何必做出这样一副姿态。
无趣,着实无趣极了。
“娘子,我们再来猜点数,你这会儿出去也不好玩儿,还不如留在这儿呢。”绿衣小美人拉住贺境心的手,一把温柔小嗓音,直把人的骨头都说软了。
“猜什么猜!别动手!”宋钺一把将贺境心拉到自己身后,隔着衣袖擦了擦贺境心被那人握过的手,他挡在贺境心前面,戒备地看着那蛊惑贺大丫继续留在这儿的绿衣女。
“你这人,我又没有拉你的手,关你什么事?”绿衣姑娘双手叉腰,原本还是一把能让彪形大汉都酥了骨头的温柔小嗓儿,此时直接粗了几分,怒目瞪着宋钺。
宋钺要被气笑了,“怎么不管我的事,这是我媳妇儿,我们拜过天地的,你当我死了吗?”
绿衣姑娘:……
绿衣姑娘卡住了。
什么鬼,这夫妇一起逛秦楼楚馆是个什么操作。
把她整不会了!
她就只听说过,那不着家的当家的流连青楼不肯回去,被当家娘子带着人打上门,还从没见过,这做相公的看到娘子被摸了一下手就跳脚的。
绿衣好气又好笑,但心里莫名其妙的,又起了一丝羡慕之意。
这世间,女子多艰难,男儿大多薄情寡恩,他们可以自己家里娶一个,再纳几个,外面还能再养几个,却偏偏不许家里的娘子,哪怕只是和外男多说两句话,都要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娘子我们下次再一起玩。”绿衣姑娘往后稍稍退了一步,没有再执意要留下贺境心。
宋钺顿时就像是个斗胜了的大公鸡似的,昂首挺胸地拉着贺境心的手就往外走。
贺境心:……
贺境心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宋钺这是发的哪门子的疯,但很快她便也明白过来。
挡在面具下的嘴角缓缓往上翘了翘。
宋钺拉着贺境心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念叨:“贺大丫我告诉你,你要记住你可是有家有口的,别在外面瞎招惹,你要玩猜骰子,回去我跟你玩,玩到你想吐为止,和这些人玩的着吗?”
“和你玩有什么意思,我觉得和美人玩挺好。”贺境心漫不经心地说,同时她的眼神在不经意地四处观望。
她当然不是无聊到想要和美人玩什么猜点数,她只是想把那枚骰子拿出来,看看有没有机会问一问,这些花娘知不知道这个骰子的来历。
从逍遥仙的手里拿到这枚骰子之后,贺境心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她老爹贺从渊,到底是想查什么东西。
是这个骰子的本身,比如说制作骰子的人,制作骰子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