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杜家长大,杜仲对他很好,所以就算娘不亲近他,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现在却要残忍的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错的,对他好的杜仲,是害他全家家破人亡的元凶之一,他的存在,只是杜仲用来要挟他娘的一个工具而已。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杜仲对他的好不像是假的,人可以伪装一时,难道还能伪装一世吗?
他多想问一问杜仲,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可是杜仲已经死了。
他连问一问,都找不到可以问的人了。
“你不必说对不起。”花想容的声音很平静,“你被带走,也是身不由己,以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和你爹,我们都很期待你的出生,我们想了很多名字,可最后我的孩子,却被起了个杜引章这样的名字。”
杜引章听到花想容这么说,有些心酸和愧疚,因为在一开始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他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很卑劣的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如何能这样想。
杜引章哑着嗓子问:“原本……你们给我起的名字是什么?”
花想容闻言,眼神变得很温柔,她看着他,像是透过他,看到了昔日宁静简单的日子里,他们住在溪草村里,日子过的平静,没有大富大贵,没有锦衣玉食 ,却让她每一天都可以舒心的微笑。
花想容轻声道:“当初我们起了两个名字,若是女儿,便叫兰瑛,我们希望她蕙质兰心,聪明善良。若是儿子,便叫修远,我们想好了,将来要送你读书科考,若不喜欢,也可以习武,甚至还可以做生意,再不济愿意种地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能够开心自在平安,我们就知足了。”
杜引章眼圈泛红,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中滚落。
在见到花想容之前,哪怕他见到了花明庭,可是对于自己的身世,他更多是一种茫然无措,是被现实逼迫着推着往前走。
可是现在,这个人就在自己面前,平静地告诉他,他的人生本来可以是什么样子,空洞的现实,有了具体的影子,只是稍微一看,便能够想象那样的未来有多好。
同样的,便会显得如今的一切多么的面目可憎。
花想容一家,本可以这样安静祥和的在溪草村过一辈子,可是这一切都被毁了。
这世上最遗憾的其实不是求不得,而是本可以。
“所以,我应该叫骆修远,对吗?”杜引章轻声问,“我的妹妹……还是姐姐,她叫骆兰瑛,她在哪里?”
花想容笑了起来,眼中的热泪顺着眼眶滚落,“她死了,她那么小,被害死了,她没有机会长大了。”
杜引章心里堵得慌,他眼睛通红,“所以……只剩下了我和舅舅吗?”
“是啊,只剩下了你们两个了,你舅舅看不见,现在还好,将来老了只有靠你照顾了。”花想容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恳求,“我活不成了,这些人都是我杀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我杀他们是不是为了复仇,杀了人就是杀了人,这世界,就是这样不讲道理。修远…… 你愿意叫回这个名字吗?”
杜引章嗓子发涩,杜引章这个名字,曾经让他被很多同窗明里暗里嘲笑,他以前也曾经想过换一个名字,可是他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这本来就是我的名字不是吗?”杜引章努力扯了扯嘴角,试图对花想容露出一个微笑,可是他笑不出来,“这世上本没有杜引章,只有骆兰瑛和骆修远。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舅舅的。”
花想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崔婉琼忽然大声哭了起来。
那边,衙差从里面抱出了两个人事不省的少年,分明就是崔婉琼的一双儿女,崔婉琼扑过去,用力抱住两个孩子,嚎啕大哭。
“夫人您别哭了,您的一双儿女都还活着。”衙差听着那一声声的惨哭,不忍心地提醒了一下。
崔婉琼顿时惊得去确认了一下,确认两个孩子的确只是昏睡过去,她回头看了花想容一眼,她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放了这两个孩子一命。
张书鹤却目露复杂地看着花想容,“你没有杀他们。”
花想容微微笑了一下,她容色清丽,哪怕如今变成这样,也只是让她多了一些鬼魅之气,“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明白那种痛苦。”
张书鹤闭了闭眼,他叹了口气,“你何至于此。”
花想容:“世道逼我如此。”
张书鹤沉默一瞬,“你是如何杀人的。”
“你应该去见过我养的那一片牡丹了吧。”花想容道,“那些牡丹由天外飞石催生,那种石头研磨成粉,搭配不同的东西,可以变成瞬间要人性命的毒药,也可以变成让人很快陷入昏睡中的迷药,这些年,我便是因为一直拿奇石做药,长时间接触,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张书鹤:“昨夜花明庭,便是你声东击西的一个计。”
“大人。”花想容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花家和骆家,已经家破人亡,我快要死了,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弟弟也陪我一起去死,我更不愿意让他余生背负这些仇恨,我希望这一切都由我来终结,我不能让他成为杀人凶手,只可以让他给我搭把手,您能理解我吗?”
张书鹤:……
张书鹤心里也堵得慌,他看看后面洞开的大门里面那些血腥的尸体,再看门外崔婉琼抱着自己的孩子,最后目光落回花想容的身上。
“但你弟弟,依然还是帮凶。”张书鹤道。
张书鹤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皇帝安排在洛阳任一地父母官,他破过很多案子,多离谱的都见过。
这个案子一开始,就充满着刻意。
谢家主明明是被毒死的,却要在尸体上扎一刀,尸体被安置在花厅里,营造出一种,杀人的是个高手的错觉。
杜家主是死于一刀穿心,却又在喉咙里灌入毒药,营造出这个人是和谢家主,同样的人杀害的,依旧是想把目光对着武功高强之人。
杜夫人被逼迫自缢,如今倒是很好猜测理由,怕是花想容用她的孩子威胁她,杜夫人也是做母亲的,况且昔日仇家来复仇,就算她不自尽,一切都还是会被翻出来,如此,还不如顺了花想容的意,以死偿命。
花想容弄了这么多的噱头,不过是想拖延时间,也想让过去发生的一切,被还原,藏在岁月里的委屈和仇恨,都要一一翻出来。
花想容缓缓地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小的盒子递给张书鹤,“张大人,这样东西,您交给皇上,应该能够抵我弟弟的罪。”
张书鹤愣了一下,他接过花想容手里的盒子,心中犯嘀咕,这莫非是花家藏匿的宝藏?倒也不是不可能,据说花家藏匿的宝藏,是一个很大的数目。
“你……”张书鹤抬头,正要说点什么,就见花想容整个人忽然向后栽倒。
杜引章脸色猛地一白,飞扑上前,他接住了花想容。
花想容口中溢出大量的鲜血,像是要把身体里的血都呕尽了一般。
“娘……娘!”之前,他怎么都喊不出口的这一声娘,此时却脱口而出,“大人,大人,您救救她!”
张书鹤上前,探了一探,脸色很不好看,“没有救了,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