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境心他们抵达洛阳城的那一天,洛阳城的客栈都住满了。
他们是在杜引章口中,知道谢家那盆牡丹的来历,同时也听说了那个花农王三喜的死。
“那么一盆牡丹出现在乱葬岗,边上还有个猝死之人,怎么看都不吉利,但谢家曾经吃过牡丹的甜头,他们惧怕,但同样的,会觉得这是一个天赐的机会,二十多年前没能算计成功的事,如今有可能实现。”
“所以他们给牡丹造势,王三喜成了命薄之人,压不住那异色牡丹的福气。”贺境心道,“但做过亏心事,到底还是不能心安。”
谢家主死的那天,贺境心借机查探谢家的时候,曾经在谢家家主书房后面,看到了烧纸钱的痕迹。
她问过那位名叫如香的婢女,那天并不是谁的忌日,不是忌日却烧纸钱,那个方位,正对着那个荒废的院子。
后来进书房,又在里间发现了花想容的画像。
那时候所知道的线索太少,所以这些零散的线索,并没有办法连贯起来。
但现在,这些如同细碎的盐粒子一般的小点,慢慢的可以被穿起来。
一个月前,长安城里出了一起命案,案子结了,太子热门人选秦王成了庶人,流放三千里,秦王党一夕倒台,势力被清算,原本遮挡在六皇子阴影之下的四皇子一下子就显了出来。
四皇子的母家,便是大世家谢家。
谢家作为关陇大世家之一,向来是很懂得抓住时机的。
如此,谢家家主让谢夫人筹备赏花宴,名为赏花,实为替四皇子拉拢一些势力支持。这赏花宴办的非常仓促,仓促到赏花宴的花,都得花农连夜往谢家送。
然而花农却在经过青石岗的时候,莫名猝死,但他死的时候,怀里却抱着一盆牡丹。
赏花宴当天却出了人命案,这不是个好兆头,谢家自然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好在那盆罕见的牡丹能够拿来做文章,运作的好,这盆牡丹说不定还能给谢家带来一个太子妃。
但这样一盆牡丹,也会让曾经参与囚禁花想容的谢家主心生忌惮。
九月并非是牡丹开放的季节,二十多年前,花娘子养出了花王姚黄和花后魏紫,如今姚黄魏紫出现在同一株牡丹上,牡丹花与二十多年前的别无二致,更诡异的是这花在晚上会发出诡异的荧光。
这种荧光在晚上出现的时候,还会让人想起一种东西——鬼火。
如此诡异之花,谢家主心虚,但他舍不得权势,人的欲望是无法被填满的,得到了这个,会想要得到更多,谢家已经是世家大族,但若是能更进一步,让将来的皇帝身上带一半的谢家血脉,何乐而不为?
谢家主悄悄地给花想容烧了纸钱,然后约见了同样害过花想容的杜仲见面,所以他们会深更半夜去知行客栈。
他没有想到,阎王要你三更死,哪会留你到五更。
“张大人,您让人去找的牡丹,还是没有线索吗?”贺境心问。
张书鹤摇了摇头,“我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信。二位,不知愿不愿意随本官去一个地方。”
贺境心:“我能说……唔……”
宋钺一把捂住贺境心的嘴巴。
*
马车晃晃悠悠地又出了城。
宋钺坐在角落里,贺境心靠在他身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宋钺掀开马车的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张书鹤骑在马上,走在马车前面。
他放下帘子,扭头看着贺境心。
贺境心拱了拱,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宋钺盯着贺境心看了半晌,看着看着,他眼皮子也越来越重,然后慢慢地脑袋一歪,挨在马车车壁上,也缓缓睡着了。
张书鹤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他走到马车边上,敲了敲马车的车壁。
宋钺正好靠在那一侧,这动静直接把他惊得坐了起来。
然而他忘记了,他身上还靠着个把他当做软垫的贺境心,这一坐,就听咯巴一声,宋钺的脖子闪着了,他拍拍贺境心,“醒醒,快醒醒。”
贺境心正睡得沉,被人吵醒,十分不悦地睁眼,她黑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上宋钺,宋钺歪着脖子,偏着头看着贺境心,被她这种仿佛要刀了他的眼神看的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
“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的,张大人喊了,我们快点看完就回去休息好不好?”宋钺试图对贺境心笑一笑,他这会儿才想起来贺境心有着挺严重的起床气,毕竟一个常年睡不好觉的人,好不容易入眠,被人吵醒,那的确会气到想杀人的。
贺境心死亡凝视,但看着看着,她注意到了宋钺怪异的姿势,“你为什么歪着头看我,宋二你出息了啊,你拿鼻孔看我!”
宋钺:“我不是,我没有,我刚刚闪着脖子了!”
贺境心:哈哈哈!
宋钺:好气哦!
贺境心看到宋钺挺惨,被他吵醒的那股想刀人的郁气直接就散了。
贺境心从马车上跳下去,宋钺小心翼翼地扶着马车下来,他脖子没法动,稍稍一动就疼,他也不敢瞎动,这可是脖子!
张书鹤一回头,就看到了宋钺诡异的姿势。
张书鹤:……
张书鹤:“宋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宋钺好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但他还必须强装镇定,“无事,只是闪了一下。”
张书鹤盯着宋钺看了一会儿,心中忍不住嘀咕,这真的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吗?为什么看起来不聪明的样子。
张书鹤没有再纠结宋钺的脖子,他回过头,看向这一片青石岗。
那盆牡丹花,最开始出现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这里,也是王三喜猝死的地方。
贺境心往前走了几步,这里的地面松软,并不结实,应该是被填平过,因为这里很少有人走,所以还没有人被人踩踏成结实的路面。
“这里是一片乱葬岗,埋过很多死人,寻常很少有人从这里走,尤其是没有太阳的时候。”张书鹤道,“之前为了查王三喜死的事,我审问过发现王三喜尸体的那个谢家护卫,那护卫说,他到的时候,看到他趴在一个白骨坑边上,手里抱着那盆牡丹。”
张书鹤:“王三喜的尸体我见过,他脸上的表情,的确和谢家主的很相似,只是仵作验过尸,王三喜身上没有任何致死伤,只有一些摔下去的擦伤,他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所以当时张书鹤查过之后,便让王家人把尸体带回去了,不是凶杀案,便无需立案。
也正因为如此,一开始,谁也没有把王三喜的死和谢家家主的死联系起来。
毕竟一个是世家大族的家主,一个只是普通的花农罢了。
谢家主是一目了然的寻仇凶杀,花农却是毫无他杀痕迹。
但从谢家主烧纸钱的行径来看,花农的死,应该是死给心虚之人看的,这是一个杀人预告。
那么,花农为什么要死呢,既然是复仇,那么死的绝对是和当初花想容被囚禁有关的共犯。
贺境心四处看了看,不远处,有个高一些的山坡。
贺境心直接朝着山坡走去,宋钺歪着脖子看着贺境心,他眼尖地看到贺境心脚前面的位置,还有个白花花的东西,仔细一看,那分明是个断骨。
宋钺:!!
宋钺歪着脖子朝贺境心跑去。
宋钺:“贺境心,脚下,你别乱跑啊,这里是乱葬岗,是真的死过很多人的,你脚底下,不知道埋了多少枯骨!”
贺境心回头,宋钺歪了脖子,脑袋正好朝着贺境心的方向,他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关切和焦急。
贺境心低头,看到了脚前面的白骨,她再抬头,看向宋钺,忽然朝着宋钺笑了一下,“宋二,你过来,我有个大秘密告诉你。”
宋钺眼中露出一丝警惕,毕竟贺境心每次这么说,总没什么好事。
贺境心:“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哦,你不想快点破案吗?现在你的好兄弟,杜引章,也变成凶犯嫌疑人之一了呢。”
宋钺走到贺境心面前,因为脖子闪了不能低头,这里地面又十分不平整,他走的并不快,好不容易走到贺境心面前,贺境心所站的位置比宋钺要高。
宋钺张嘴,正要说话,贺境心一只手搭在宋钺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忽然按在宋钺的脑袋上。
下一瞬,咔嚓一声。
宋钺嗷了一嗓子,“贺大丫,你谋杀亲夫吗!”
贺境心啪的一下,在宋钺脑袋上来了一下,“叫什么叫,我要谋杀你,还能留你到现在?怎么也要等你把所有家产都给我,这会儿谋杀你一点都不划算。”
贺境心嗤笑了一声,扭头就往前走。
宋钺:“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不像话!”
宋钺一低头,然后愣住了,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然后又前后左右摇了摇,“不是……贺境心,你怎么还会治扭脖子?”
贺境心:“呵,我可是贺大师,会点小技能不是很正常吗?”
宋钺:哪里正常了啊!
宋钺跟在贺境心身后,走到了小土坡的最上头。
站得高,看得远。
贺境心站在土坡上,极目远眺,很快,她的目光,锁定了一个方向,那里是个三岔路口,通向不同的方向。
往这边来的路,明显要小很多,其余两条是常走的路,路面被踩得又宽又结实。
宋钺自然也看到了那个路口,“咦,那个路口……”
宋钺记得那个路口,毕竟他们不久之前才走过,“有一条路是通向溪草村的!”
贺境心点头,“我想,我大概知道,花农为什么会死了。”
贺境心从土坡上下来,张书鹤此时正拿了一个小铲子,想要把地面挖开,贺境心直接走到张书鹤面前道:“不必挖坑了,张大人,你知道王三喜家住在何处吗?”
张书鹤惊讶地抬起头来,“宋夫人是发现什么了吗?”
贺境心抬起手,指向了刚刚发现的那个三岔路口,“那边,其中一个路口,是通向溪草村的,另一条道,应该是通向官道,我们来的时候,便是从那边来的。”
张书鹤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宋钺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初,花想容找村长开路引,是言明自己要去长安的,可她最后却出现在了洛阳,至死也没能到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