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承认，她方才确实想一走了之。

她没法保证不在长鱼姣面前露出怨气。

可偏偏回头那一瞬，看着在亭中垂下脑袋，孤零零一人在天地间的长鱼姣，她便又心软的回了头。

偏偏这个姑娘倔的要命，察觉到了她的不平静，便主动拉开了距离。

真是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但凡追上前与她撒个娇呢？

但太后心中却又清楚，若长鱼姣肯追上前与她撒娇，她便也不会忍不住的压下心中纷乱 的情绪来心疼她。

长鱼姣只是看着太后收了泪，便将绢帕攥在了手中，空荡荡的眼神浮现了太后也看不清明的笑意，

“太后娘娘，遇见您，我实在幸运，我叫他险些身死，又叫他弃了为皇的英明，太后娘娘还愿意心疼我，您实在是很好很好的娘亲。”

太后心中不知为何腾升其丝丝缕缕的不安，下意识想握住长鱼姣的手，却在握上她伶仃腕骨的下一刻，被温柔又坚定的推开，

“您这样好，我便更不忍心为难您，您该恨我，也该怨我的。”

“姣姣......”

长鱼姣轻轻摇头，温柔的打断了太后想说的话，

“我这些日子浑浑噩噩，可无需亲耳听我也能知道，她们羡慕我又可怜我，嫉恨我又不得不笑脸相迎我，太后娘娘您却是心疼我。

不怕您笑话，我啊，在那一日也是盼望着江兮能与我说一声对不起......

一路而来，是恨意撑着我活，如今叫我醒来我却不知我为何要醒。

只是我一直都在求生，除了那日自刎拼尽了全部力气，如今再叫我求死我却又是茫然的。

我曾想在太后娘娘的千秋送一幅画给您，描摹了许多回，总算像点样子了。

我也曾在书室中幻想，若我是您的女儿，在课上顽劣，对着您做鬼脸，不好好做功课时，被打手板心是什么滋味。”

说着长鱼姣翘了唇角，将自己的右手轻轻抬高，

“今日尝到了，却原来也是疼的。

所求皆是空，所念尽是假，太后娘娘您这样好，便叫我更不忍心令您难过了，您就恨着我，怨着我，最好是忘记我。”

这是自长鱼姣醒来后头一次条理清晰的说了这么多的话，至最后嗓音也哑了。

背过身轻轻咳了声，长鱼姣没有回头，看不见太后眼中的怔然，也没叫太后看见她眼底的哀伤，

“您是朝扶光的娘亲，不是，我的......”

“我永远都不会如朝扶光所愿的爱他。”

长鱼姣没有回头，带着清醒的痛意，将最后一丝眷恋抽离入雨中。

只有太后立在原地，看着她消瘦单薄的背影义无反顾的迈入雨幕中。

那些听来的过往会叫人生出短暂的震撼或不忍。

却只在这一刻，太后才分外清醒的意识到，由苦难中开出花来的长鱼姣身上，是怎样一副傲骨。

她永远在清醒与沉沦之间留有理智。

她看得清她眼下的心疼，亦看得清往后因为扶光的爱而不得，将会产生的隔阂。

所以她说，恨着她，怨着她，最好忘了她。

将她们这份短暂的母女情分，停步在最合宜的时日。

莫待来日，相看成厌。

太后忽然低低的笑出了声。

笑声中却不知何时掺杂了泪水滚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