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笑:“等回去,我要在那池里,撒上一抔又一抔莲子,不消数月,便能开出满池的莲花,到时候,长得肯定比我朱华馆里的还要好呢。”
“蕙兰院里的兰草,连同你那馆里的,大约也似这儿荷花一般枯萎了吧?”
“怎会?那可是丞相府,自有人看照着,好着呢!好着呢!等回去——”
“四哥,人如草木,一样会死。”
我冷漠地打断他的话,一点也不想听“回去”二字。
“云泽浩瀚,方圆八九百里,那儿没有莲花万顷,但那儿盛产蒲草,蒲草,编织蒲团是极好的,我想去看看。”
“南国蒲团再好,我看也不如北国竹席凉快,等班师回朝,我们去许都城,那里有大片竹林,你是知道的,到时候你想编多少竹席都可以——”
“我只喜欢北国蒹葭。”我再次无礼插话。
曹植沉默了。
他知道我心情不佳,郁闷很久了。
可他不知道,我自己都弄不懂我自己的心,甚至连抬头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夜一样,说上许多无嫌猜的话了。
“石上容易着凉,起身走走吧。”
曹植耷拉着肩膀,向我伸出左手。
闻言,我的右手在身后开始不安分起来,终究攥紧,没有松开,更没有搭上那只伸出的手。
我也不看曹植一眼,径直起身离去。
我们就这样在塘上绕了一圈,在月下并肩而行。
曹植拈着新折的柳枝,在我面前晃动,试图逗我开心。
“四哥,我想问你个事儿——”
“嗯?”
“我很蠢么?”
“哪有的事!”曹植用柳条轻敲我额头,笑道,“还在想杨叔夜的事呢?好妹妹,快忘了他罢,不愉快的人,不愉快的事,哪里就在值得放在心上啊。”
停下脚步,塘上一圈刚好也绕完了。
我抬手拔下发簪。
泼发如墨,在月色下倾洒而下,我也不顾曹植惊诧的神情,慢慢地将那簪子递在他面前。
“你好像一直不太喜欢我,多年相处以来,口角不断,今夜,我把这支玉簪还给你了。”
曹植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一把抓着玉簪连带我的手,盯住我的眼睛。
黑夜藏住了我红得发烫的脸。
不知是酒醉还是沉醉,清风吹开了我的心扉,明月替我在天空流泪,心头莲花羞怯仰头却又瞬间枯萎。
暧昧如火似冰,若是有缘无分的拉扯,便只会化作悲哀中的绝响。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此时在月光下,更像有泪光闪烁。
可恰在此时,皎月为乌云所掩,周遭霎时遁入漆暗。
我看不到他眼里的光了。
我们两人就这样,在柳荫幽暗处,默然相对,良久良久。
夜色昏晦不明。
月色朦胧不清。
我与他之间,同样如此,也仅限于此。
我抽回自己的手,背过身去,把头低得很低很低。
很遗憾,直到临行最后一晚,我都未曾明确表露心意。那只手,我终究没有勇气牵起。
可曹植在身后紧握着我的青莲玉簪,怔怔地站着,忽而笑道:
“那日摔佩,是我不好……可这玉簪好好的,摘它做什么?来,我给你戴上——”
他走到我跟前,这才想起我头发散了,也没有勇气替我绾发,只得沮丧地垂下抓紧玉簪的手。
我向前迈步离去,与他擦肩而过。
“阿缨,且请留步,我有话与你说。”
“……”
“子之汤兮,于丘之上兮。”
曹植说完,转过身,真正与我背向而行了。
我闻此言,不觉间已在无声中泪流满面。
此一别,山川阻且远,不知何时再见。
我们两人各自走远了数步,我忽然回身,在心里叫了声“子建”。
“什么?”曹植揣着两只手,笑嘻嘻转过身问道。
我笑而不动:“你走吧。”
曹植报我以笑:“来日方长,我们还有的时间,早些歇息,明儿再见罢。”
“再见。”
我心中默念。
我万念俱灰。
我强颜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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