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还是虚弱笑:“姜姑娘,将死之人用不着这些了。”
姜藏月未听她言,只是将药碗盒子置于一旁的几案之上。
李芸有些出神。
忽一阵风起,最后一只伶仃火烛也熄灭了,屋中唯余一抹孤零零的青色,似崖边孤石,坚硬,冰冷却又神秀骨慧,干净动人。
李芸觉得有人陪她说说话也好。
姜藏月目光落在她身上:“贵人就打算这么等死么?”
李芸弯了弯唇角,只缓过气道:“姜姑娘,冷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走吧。”
她抬了抬手,试图将熄灭的灯烛重新点燃。屋子有些暗了,别让姜姑娘出去的时候绊了门槛。
她怔了片刻,温静柔和:“他们还活着就是最好的事。”
透过簌簌风雨,这些年不知多少次梦回,梦见他们喊着阿姐,梦见爹娘回来了,梦见他们一家人在新年里吃团圆饭。
可终究经年风雪刮骨她没等到,此刻姜藏月开口:“李南李逊就在同安巷。”
李芸手指根根拢紧,须臾还是没说话。
“他们在廷尉府的手下做事,欺男霸女,嚣张跋扈,贪赃枉法,贵人瞧不见也是好事。”
在风雨嘈杂声中,在火烛摇晃中,少女平静的声线一字一句清晰落入她耳中。
李芸浑身一震,苍白的面容微微抖动,那双手死死攥成了拳。
“当真?”
“自是当真。”烛火幢幢,少女眼眸倒映出点点光亮:“或许贵人不清楚,六年前圣上就知道他们的下落。”
“只是圣上为着贵人不服软,是以不曾相告。”
李芸眼泪从眼角滑落。
原来如此。
若是六年前就知道,那长街之上的相遇又怎么可能是偶遇,只能是必然,是她入宫,爹娘身死,胞弟失踪。
她曾经无数次央求纪鸿羽替她寻人,他总是满口答应下来又没有后续,原是敷衍,不过享受一个女子在他脚边摇尾乞怜。
直至她托人查到消息,那一日在兰秀阁纪鸿羽终究无话可说。是以恼羞成怒将她打入冷宫企图耗死。
“三年前,李南李逊在长街踏马,撞死了一个三岁孩童,还放火烧了人家一家,满门尽灭,而这些都是廷尉府指使他们做的。”
“泯灭人性之事不止一件。”
仅这一句话,叫此刻的李芸痛不欲生,如千刀万剐。
“他们......他们......不该是这样的人......分明从前心性最是纯良......”
若非是当年在丧事上因人多挤散了,怎么会成了如今这副人憎狗厌的下场!爹娘一辈子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为何要落下这样的污点!
她如何去见爹娘!
李芸狠狠闭上眼,将喉咙里的腥甜硬生生咽下去,可噙在眼眶里的泪,直直砸在衣襟上,晕湿一大片。
姜藏月就静静看着眼前人痛苦到几乎喘不过气,彻骨的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人总是一叶障目,瞧得见眼前的虚伪,却瞧不见背后的阴谋算计,恨不得扒皮拆骨,茹毛饮血。
可纪鸿羽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武侯死于朝堂,文臣流放千里,武将忌惮不得用,佞臣当道,这风雨飘摇的王朝早就不稳了。
蔓延进屋的雨水浸湿裙袂。
姜藏月望着地上的人许久,才道:“李贵人,你在宫中六年了。”
“这六年间,为何从不想着往上走,去够手中的权利。”
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湿透的鞋袜上。
李芸突兀笑出声,笑声苍凉:“如何够?纪鸿羽这样的人何曾有心。”
“若是你当真什么也不在乎,为何又要在宫中一个个问新进宫的宫婢有没有见过李南和李逊,只是你相信他们一直还活着。”
窗外依旧雷声震响,无尽的昏暗,令人看不清。
几案上的药丸再次递到她面前:“姜姑娘......”
“这枚药丸能延长你一个月的寿命,李贵人或许觉得活着和死了并没有差别。”姜藏月道:“但李南和李逊身上的脏水却洗不清了,你知道他们最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李芸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死无葬身之地。”她轻笑一声:“不过草席卷了乱葬岗喂狗。”
说不出此刻有多绝望,她这些年求过很多人,能不能替她找亲人,也跪过无数次,但求得到一丝半分的消息。
但今时今日,只剩笑话。
“也许不会丢进乱葬岗。”她淡薄开口:“廷尉府的死囚不算少,多有不少权贵世家子弟,也可以用李南和李逊去顶罪,使其身后名遗臭万年。”
“你大可以一死,眼睁睁看着胞弟遭受唾骂,爹娘被开棺鞭尸,李贵人,死是最轻松的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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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呼啸的狂风将木门吹得吱呀作响,像是下一秒就会整扇坠倒下来。
李贵人眼底陡然泛红:“我不愿!他们也休想!”
“休想?”姜藏月勾唇:“那么贵人不妨告诉我,你在冷宫能做什么?”
“那就......走出冷宫。”
李芸笑落泪道:“本宫知道纪鸿羽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私,狭隘,因一己之私可以将愉悦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上,可他放不下我这张脸,他明知道我这些年挂念胞弟却只字不提替,如姜姑娘所言,他只是想看本宫跪地祈求。”
“他为什么将本宫逼入冷宫?他为什么不来?无非是不敢看本宫的眼睛。”
这些年她也是在赌这一口气。
宫中妃嫔皆道纪鸿羽对她是不同的,可这份不同里究竟有几分稀碎的真心。她无数次缠绵病榻时都在问自己,真的有真心吗?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