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殿近日少有纪玉仪的咋呼与喧嚣。
平日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殿中等着纪晏霄,任凭庭芜怎么明示暗示都不肯走,现下倒是有两三日不曾踏足了,庭芜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觉得是好事儿。
天际双燕低飞,姜藏月手上拿着一些白色粉末在往池子里撒去。
生机粉是她昨夜调配出来的,那池子里的红鲤自落了尸体后就有些不太精神,姜藏月夜间便睡得晚些,一点一点将生机粉配出来,池子弄脏了,重新清理干净就是。
白色粉末入了池红鲤争相夺食,片刻间便如之前溅起水花。
满初也托腮在一边儿乐了:“感情这些红鲤也要吃些好吃的才肯动动。”
姜藏月收好剩下的粉末,又瞧了一眼收割好的大葱道:“我去一趟冷宫。”
宫阙风动叶响,只片刻间大雨呼啸落下,地上溅起数片水花。
姜藏月撑开油纸伞走进雨中,于天地之间这道身影是这样的渺小,檐下庭芜忍不住张嘴喊住:“姜姑娘,雨太大了,要不等雨停了再走?”
“去冷宫看那什么李贵人也不用这么着急啊。”
姜藏月抬眸,那双眸子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没有波澜也没有情绪:“不用了。”
满初连忙跟上。
庭芜愣了愣,感叹:“长这么好看,一张嘴冻得人哆嗦。”
“那李贵人也该没几日了。”
*
大雨滂沱,本就偏僻阴暗的冷宫更是兜不住四面的风。
内院杂草丛生,檐下疯妇痴笑,口中念着圣上封妃。雨水蔓延至低矮的门槛,晦暗屋间,那抹唯一的素白也渐渐褪色。
摇摇欲坠的床榻上李贵人嘴唇干涸,双眼无神躺在榻上动弹不得。
李贵人在十日前被纪鸿羽打入冷宫,就连贴身宫婢都不允带上,她身后无母族,身前无人护,得罪了当初将她从泥潭拉起又打入深渊的人,活该落得如此地步。
她一人在冷宫等死。
她身上的衣襟全是褐色污迹,许是来喂药的人很不耐烦掰开嘴硬灌的,不再顾忌一个冷宫弃妇。李芸目光迟缓落在窗前唯一的光亮处。
光亮处雨落如珠,檐下铃叮当作响纠缠不清。
似她刚入宫第一年。
李芸笑了,又止不住疯狂咳嗽。
人这一辈子太短了,未至年逾古稀,而今不过二十。这一生惟愿家人相见,可纪鸿羽却毁了她的念想。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当真是要死了......
李芸嘴角溢出血迹。
宫里的女人哪个又花有百日红。当年入宫无非想着圣上能替她寻一寻胞弟,但如今至死,都不得见上一面。
明明就在汴京,就在同安巷,仅仅隔着一堵宫墙,只要她能出去,就能见上。
可兰秀阁关上了,婢子遣散了,她也起不来身。这么些时日要抱憾带到地底去。
她还没有亲眼见一见胞弟,还没有问上一问这些年过得如何,甚至没能说上一句话,怎么就要死了呢?
帝王之心当真太狠了。
冷宫的浮尘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血就吐在衣襟上与褐色药渍混迹,如一朵即将凋零的虞美人,连同花枝一起折断。
破败冷宫,大雨重重。
屋内也渐渐开始有了潮湿积水,电闪雷鸣间与屋中那微弱的烛火相映衬,也只剩下几分残垣破窗。
李芸又是狠狠咳了几声,眼见滚落榻下,半天没爬起来。
屋外传来踩水声,步步靠近。
没等她抬眸,墙上的墙皮许是因为近日雨水丰盈太过潮湿,一块块掉落床榻,竟是连唯一栖身之所都破坏了。
她浑身僵冷,大口大口的喘气,瞧着顶上一大块即将掉落的顶,脸色煞白。
“咔嚓——”墙皮不堪重负直直冲着她的头顶落下。
忽而一把锐利弯刀破空而来,头顶之物分为两半斜飞出去,弯刀狠狠插在墙壁中。
李芸手止不住的发颤,终是抬眸。
四方的天大雨滂沱,屋内的阴暗似乎都被弯刀劈开一线天光,女子伸手,弯刀回鞘。
雷声滚滚,潮湿的水汽里,少女踏光而来,似有水雾缭绕裙袂,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青色,唯独多了一两缕缠枝花纹。
她再没有半分力气,昏暗天光里眼睁睁看着少女提着一把油纸伞进了屋。
她容颜清冷而削瘦,乌发垂于脑后,眉眼波澜不惊,脚踏过水迹,只剩圈圈涟漪。
待走近了,更能感受到那种如云如雾的淡薄感。
微弱烛火下,她目光对上李芸的眼。
李芸喘着气,用尽所有力气爬起来虚弱靠在床榻上,只能听见少女清冽平静的嗓音。
“奴婢给李贵人请安。”
李芸咳了两声。
“原来是你。”
是那个替她找到消息的宫婢。
她苍白的笑了笑:“多谢姜姑娘。”
只是她现下早就不是什么李贵人了,不过是冷宫弃妇。
小主,
这一辈子除了寻找亲人的执念,便也只剩下对姜姑娘的感激,纵使不能离开冷宫,但终归胞弟都好好活着。
她入冷宫之前就将好些值钱物件送给姜姑娘,总是全了这一份谢意。
姜藏月将手上一枚乌黑药丸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