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禛禛偷观丈夫神色,见他无甚情绪波动,不由暗暗松口气。
谁都不知道,她对这个男人,其实已经有了一丝惧怕。
毕竟被他辱骂那么多次,第二次下药后还被揪着头发毒打一顿,心里多少有些阴影。
再优秀的人,若总被自己喜欢的异性忽视否定,迟早会变得自卑而怯懦。
幸运的是,第二回竟是一次即中,不仅怀了孕,还在失足滚下山道石阶时,胎儿安然无恙。
现在看兰尽落亲手喂女儿吃东西,妘禛禛竟觉一切都值得。
总会遂心如意、慢慢好起来的,她想。
悄悄看金暮黎一眼,妘禛禛很是感激。
她知道,兰尽落的改变,定和金姐姐有关系。
上次,金暮黎和他打了一架,他当天就给儿子取了名。
这回,两人只是后花园聊几句,他便少了几分冷漠与戾气。
可见这个人,除了听从蛊族圣女的任务安排,私生活里,只有金暮黎的话,他才听得进去。
感受到她的目光,金暮黎回视过去,并朝她眨眨眼。
妘禛禛露出回家后的第一个笑容。
妘老夫人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女婿在桌上摆脸子让妘家堡难堪。
所幸那孩子大概是看在金暮黎的面子上,一直安静用餐。
这个时候,无论兰尽落如何冷漠无礼,都会被忽略容忍。
“金姑娘接到昱晴川的时候,这傻小子在哪里?”妘千陌笑道,“不会又迷路了吧?”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鬼地方,”金暮黎摇摇头,“估计这路痴出门十回,得有九回在外面乱转悠。”
这话说得众人又是一通笑。
昱晴川挠了挠后脑勺:“我是想回阒宓山陪师父过年来着,哪晓得……你们说,会不会是路人给我指错了方向?”
“也有这种可能,”妘中阙摸摸下巴,“一样米养百种人,这世上并非全是如你们这般热心肠的良善之辈,故意指错路的大有人在。”
妘宇然道:“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指路的人其实也是路痴。”
众人避开饭桌,扭头笑喷。
被拿来打趣的昱晴川也不气,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给宝宝们夹菜盛汤,忙得不亦乐乎。
憨货的吃相虽然不雅,但胜在引人食欲,勾人馋虫。
饭桌上很快更加热闹起来,想吃的同一道菜,就看谁的筷子快。
夜冥珠不停地喊:“干爹干爹!那个,快快快!”
妘见卓被激起小孩儿心性,哪管他客人不客人,也跟着喊:“爹爹爹,快帮我夹一个!马要没了!”
妘宇然耍无赖,直接抱着兰岁峥,大手包小手,用小手里的勺子使劲刮舀拨拉,惹得夜冥珠瞪大眼睛惊呼一声后,指使昱晴川连盘碟一起扒拉过来,然后迅速把盘中美食分到自己和夜上渊夜清玥碗里。
妘老夫人看着吵吵嚷嚷抢得打架的大小一桌人,笑得合不拢嘴。
优雅有礼却从不酸文假醋、诗云子曰的魏庭枝,连眼睛都满含愉悦之意。
妘禛禛被快乐气氛感染,抑郁之情陡然去了大半。
金暮黎想着郦新桐平日里虽喜游山水、搜奇忘归,但到了代表团圆的重要年节,盼的其实也是这种儿孙满堂、人财两旺的亲情聚会,而夜梦天又正在去往阵法山庄的路上……
啧,明天还是不要耽搁,尽早出发吧。
待把仨崽送过去后,再接易锦,将他安置在善水那里。
大过年的,处处欢声笑语、阖家团圆,总不能让他俩独自一个。
正在美美计划,周到安排,突见妘宇然用新筷为妘禛禛、兰尽落夹菜,并道:“五妹和妹夫远道而归,定很辛苦,要多吃些才好。”
语气不亲不疏,态度不远不近,把握得刚刚好。
金暮黎听他文绉绉用了流风话,有点想笑却生生憋住。
因为她知道,兰尽落此刻的心里,定是酸甜苦辣,诸味乱砸。
毕竟外人虽无从体会,当事人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天壤之觉、冰炭之别。
这便是爱与不爱的差距。
妘禛禛则是愣了愣,眼圈开始泛红:“三哥……”
“我说过,只要是为小五而来,我都无比欢迎,”妘宇然笑得温度不高,很有礼貌,“五妹远嫁,四弟常年不在家,爹娘平日里甚是想念。所以若有时间,就请尽量多回来陪陪二老,看看大哥二哥和大嫂。”
在座之人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那就是年后离家的孩子,又将多一个人。
帝都,应是去定了。
妘堡主一时没说话,夫人却暗自抹了抹眼角。
兰尽落心道你若走了,妘家堡便与我更无干系。
但嘴上还是答了话:“圣女跟前事务繁忙,妘禛禛若愿意,可在娘家久住,我不会有意见。”
妘禛禛:“……”
把难题抛给她,说愿意也不是,说不愿意也不是。
兰尽落这招简直太阴狠。
当着最爱自己的家人,妘禛禛委屈得想哭,可中午回来时才在老娘和大嫂面前哭得涕泗滂沱,这会儿面对外客,她不想再丢这个人。
小主,
嫁出去的女儿怎能一直住在娘家?何况女儿为了这个男人,做尽失智之事,背尽臭名声。
妘老夫人正要开口,却见下午便出门寻访知名匠师的妘百草赶了回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用岁寒三友等许多精致盆景进行装饰点缀、连树杈都修剪得十分对称美丽的厅前庭院里,身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一脸焦急,细问之下,竟是附近村民。
“孩子被火灼伤后哭叫乱跳又被水烫,夫妻俩和家中老人皆是心急如焚,”妘百草道,“因离咱家最近,就想求助于大嫂,免得去镇上请医,来来回回耽搁时辰。”
妘老夫人愣了愣:“可允贤擅长的是妇人之疾啊。”
妘千陌却看向自己妻子。
谈允贤点点头:“可以一试。”
“那就先让允贤做个初步处理,”妘千陌吩咐村民,“我们不知你家孩子烫伤是否严重,所以镇上医师该请还是要请。”
那人忙道:“已经着人去了。”
之后生怕妘家不高兴,又紧跟着解释,“我们担心大夫人没空,也担心镇医不在家,就分了两路。”
其实不是担心大夫人没空,而是怕请不动,毕竟妘家这种豪门贵户,门房那关都不一定好过。
门房若为难不予通传,他连大夫人的面都见不着,更别说请。
好在事有凑巧,正跟门房说缘由,二公子竟从外面骑马而归。
于是将他带进妘家堡。
“倒是周到,”妘老夫人微颔首,“水火烫伤非小事,重者能致命,千陌,你赶紧陪允贤走一趟。”
妘千陌立即起身:“是,娘。”
谈允贤则把儿子妘见卓交给妘老夫人:“那就有劳婆婆了。”
“救人要紧,什么有劳不有劳,”妘老夫人接过孙子,摆手道,“赶紧去吧,别耽搁。”
任由夫人安排家中诸事的妘中阙终于开口说了句:“早去早回。”
妘千陌明白父亲话中深意,和妻子一起回屋取了些东西,方随患者家属离开妘家堡。
谈允贤边走边问:“烧伤后没用冷水冲洗吧?”
“我走的时候还没,就是不知道……”那人说着说着紧张起来,“莫不是不能拿冷水浇?”
“凡火烧损,慎勿以冷水洗之,否则火疮得冷,热气更深转入骨,一旦坏了筋骨,就很难治好,”谈允贤加快步伐,“火烧水烫,幼儿热痛难忍,必啼哭惨叫,家人若情急之下,以冷水缓解……”
男人瞬间白了脸:“那、那……”
妘千陌一把揽住几乎跑起来的妻子,再薅紧男人腰间衣衫。
然后调动真气,催于足间。
本就没武功、缩手缩脖的普通农夫顿觉冷冽寒风不仅刺骨割面,还打开天灵盖呼呼往里灌。
三人很快行远。
妘老夫人这才面露担忧:“真是附近村民么?不会有诈吧?”
“娘你别担心,这人我认得,”妘百草道,“他是镇上张铁匠的弟弟,常去铺子给张铁匠帮忙。”
妘老夫人陡然松了一口气。
妘宇然不解:“大嫂何时学了烫伤处理?”
“应该是看了一些书,记在了脑子里,”妘百草搓着快冻僵的手坐到火盆边烘烤,“善水道长和阴爪鬼医合写的医书里有烫伤专章,大嫂还曾与我讨论过烧烫伤外用内服药。”
“允贤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必是有些把握,才出手,”妘老夫人道,“千陌也定是知晓,才未阻拦。”
“别聊他们了,”妘中阙道,“再聊下去,锅里的汤都干了。”
妘老夫人闻言,连忙笑着再次张罗并致歉:“怠慢金姑娘了!”
“哪里的话,”金暮黎摆摆手,“谈允贤是个令人佩服、值得尊敬的女子,我这有些外伤药,不如送她一部分,用以救人吧。”
妘百草立即两眼放光,直勾勾盯着她的手。
金暮黎啼笑皆非:“药是新药,但所用药方还是恢复真身之前研制的,并非来自神居。”
妘百草:“……”
却只丧了两秒,便重新活过来:“那也不差!”
妘宇然斜着上身趴在金暮黎耳朵边上窃窃私语:“老娘说,从你拿药帮我治好腿的那天起,这毒痴就花大价钱找人查你底细,什么夜月阁、铸剑山庄、慈悲教……恨不得连你祖宗十八代都扒拉出来。”
既然用心查了,就必然知晓夜月阁副阁主不仅冷酷无情、杀伐果断,且配得一手上好外伤药。
金暮黎嘴角微勾:“我还真没祖宗十八代可查。”
右手搭她肩膀的妘宇然噗哧一声乐,随即愣怔:“真的?”
“真的,”金暮黎被他瞬息变换的傻傻表情逗乐,便也不瞒他,“我那爹娘都是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上古神兽,天地间就这么一个。”
已竖起耳朵听的众人:“……”
“妈耶,”妘宇然睁大眼睛惊呼,“你才是妥妥的富二代啊!”
金暮黎立即呈全身放松姿态往铁力木官帽椅上一靠,然后两臂搭着扶手,朝他抬抬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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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三个宝贝岂不是真正的、唯一的富三代?”妘宇然略略想了想,便起身疯狂夹菜,“不行,我得赶紧抱大腿,这样即便以后我成了老螃蟹,也照样能在流风横着走!”
“你这格局有点小,”金暮黎笑得胸肩直颤,“应该是在人界横着走。”
“对对对,”妘宇然鱼儿吐泡泡似的继续夸张,“人界人界人界。”
夜冥珠看着堆成小山的碗:“宇然叔叔,你干脆连锅端给我算了。”
众人终于忍不住爆笑。
烤暖和的妘百草坐到妘千陌的位置上,另用一副碗筷捞菜:“那就请三弟手下留情,给我们留点汤。”
“好的二哥,”已经停手的妘宇然跟着乐,“味道香不香,全看一锅汤,二哥你有福了。”
妘百草笑眼弯弯:“谢三弟成全。”
金暮黎打趣:“你们兄弟之间真是太客气了。”
说着,把伤药瓷瓶放在妘宇然面前桌上。
妘宇然当面征求意见:“我能让二哥转交给大嫂么?”
金暮黎无所谓:“随你。”
于是,妘百草如愿以偿,喜滋滋将药瓶收进袖里。
温暖如春的妘家堡正厅里,价值千金的特供晚膳吃得热热闹闹。
饭后收了桌,又将火盆端到一处,一边坐在鼓式木墩上围成圈,烤火闲聊,一边等妘千陌夫妇俩。
妘老夫人吩咐厨房准备夜宵。
兰尽落看某人碍眼,既想走,又舍不得,为难自己半天,还是以看烫伤下文为由,留了下来。
时刻关注他的妘禛禛自然是原地未动,女儿睡着了,就让人拿来小侄儿用过的摇篮放在身边,既是守孩子,也是守丈夫。
妘见卓、兰岁峥则与夜家三胞胎一起,在魏庭枝的示范下,围着黄花梨木方桌学习制作活动木玩具“小鸡吃米”、“鸽子吃豆”、“小鸭吃蚯蚓”等。
这个时间,夜清玥、夜上渊若在神居,必是一个读经,一个修炼,但因难得来趟人界,也难得有小虎犊、鹤鹿儿以外的孩子一起玩,便释放儿童天性,懈怠两日。
小鸡吃米是将三到五只木制小鸡固定在一块圆形木板上,木板中间有洞。
小鸡的头部是活动的,鸡头后部有线穿过木板,集中拴在木板下面的小泥砣上。
用手晃动木板,小鸡就会在泥砣的作用下依次点头,鸡嘴轮流敲击在木板上,发出“咄咄”的声音,就像在吃米一样。
鸽子吃豆、小鸭吃蚯蚓,用的是和小鸡吃米同样的原理。
金暮黎兴致勃勃瞧着:“别说,魏庭枝哄孩子的手艺真不错。”
“谢谢金姑娘,也谢谢我大哥大嫂,”魏庭枝笑道,“若非他俩生下三个孩子给我练手,惹人夸赞稀罕,我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了。”
金暮黎哈哈大笑:“魏府二公子出嫁,对方得拿多少彩礼才能配得上。”
“一言一诗即可,”魏庭枝道,“我只怕自己嫁妆不够。”
金暮黎看眼兰尽落:“送禛禛回房休息吧,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脸色难看的兰尽落点点头。
陪干儿子干女儿制作玩具的昱晴川抬眼看了看一家三口背影,便收回目光,继续鼓捣手中物件。
从始至终,他都没对兰尽落的不幸婚姻评论过半句话。
妘宇然见妘禛禛走了,才真正放开,跟金暮黎闲扯:“那边的烧伤急救不是让用冷水冲么,怎么到了这边,就不让了?”
“可以用冷水冲的是轻度烧伤,”靠打架火拼过生活的金暮黎对外伤有些话语权,“烧伤后,尽快用十五至二十五度流动水冲洗二十分钟或三十分钟,感觉不到痛了,就拿干净布盖住伤口,去医院处理。”
“竟然有这么多门道?”妘宇然抓起一把瓜子搁她手上,“还是那边好,有冰箱,受个伤什么的,能立即拿冰袋敷一敷,不像这边,还得去冰窖取冰,既耽搁时间又麻烦。”
“哪个跟你说烧伤能用冰块敷了?”金暮黎啧道,“还冰箱呢,幸亏没有。”
妘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