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船进了秦州港,船上的普通船员,会被严格限制在港口、甚至只能在自家船上活动。这也是流求开发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宋依旧对它不闻不知的主要原因。
即使是常年跑这条航线的海商、船员,他们也只知道流求就是一处专做转口贸易的海岛港口而已。
秦州港的管理方反复警告他们,流求岛只有这一处可以靠岸的地点,任何敢于尝试在其余地方的人或船,会没有活命的机会。事实上,在这些年里,曾经也有过好几艘船作过相关的尝试,只是他们去了之后,便迅速人间蒸发了——当然这些人实际上都只是被流求水师抓去岛上进行开矿作业,且终生不得离岛——再也没有人去作这种无谓且恐怖的尝试了。
秦刚则在早就等候之人的簇拥下,迅速离港进城。
即使是因为秦观生病而极大地压缩了迎接仪式,但是在众人心甘情愿、诚挚无比地神情与态度中,李清照还是十分震惊于秦刚在流求的威信与地位。
同时,即使是有过秦刚在前来途中的各种详细介绍,她仍然惊讶于秦州城市的庞大规模、繁荣市面以及井然有序的面貌。
在执政院,李清照更是见到了她曾十分熟悉的张耒、陈师道、林剑、黄小个等人,更是第一次见到了与秦刚在通信中反复提及的李峰、宫十二等人,他们如今都是流求执政院的核心官员、也是在流求岛各地封疆大吏,如今却因为秦观的病倒,尽数聚在秦州。
当然,在这些人中,秦刚最想相见的,还是邹放。
“执政莫要紧张,秦右丞只是操劳过度,累疾而发,按老夫诊断之意,只须从此安心静养,调理数月,便能康复!”邹放的这一席话,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邹先生,您老来给秦右丞诊断也有五日了吧?这结果是不是前两天就知道了?可是为何却是要等到执政前来才宣布呢?害得我们多担心了这两日!”宫十二却站出来表示不满。
“呵呵,这也的确是老夫出的主意。只是当时右丞生病的消息已经发给了执政,我见右丞也是思徒心切,想着先按下这个好消息,等到执政到了后,再与大家一起高兴一下嘛!”邹放如此解释道,又继续说道,“而且,右丞此病,乃是劳累所致,此前老夫多有劝诫,无奈他总是不听。所以,此事还须借助执政此次回来的机会好好地相劝才能有效啊!”
秦刚闻听后点头道:“流求一地,四州之城,数十万军民,重担悉数压在老师一人身上,同时在座各位,也多是一人多职,身兼数任,费心操劳,此乃身为执政之我的责任!此事待我看望完老师之后,另作商议!”
众人皆称:执政言重了。
秦湛虽然提前从京城出发,但是却因为要先绕道高邮,再带上母亲过来,而据他到达高邮送出的快信中所称,差不多两三日后才能赶到,秦刚则带着李清照先去秦观的住处探望。
秦观见到秦刚时非常高兴,对于李清照的到来更加是意外加惊喜,他坐在床上,竟是难得地放声大笑道:“哈哈哈!易安啊易安,我这徒儿配你,可满意否?”
原来,李清照之前与他们这些师叔师伯们在一起时,大家都是非常喜爱她的才华与聪慧,有时便会拿自己的子侄向她半真半假地推荐,但都是被骄傲的小丫头毫不留情的逐一贬斥,甚至直言他们的这些孩子,没有一个能够配得上她,要想有机会做她的阿翁,就看哪位有办法,去收一个才华出众、远超自己的徒儿了!
却想不到,当年小丫头的话,竟然在今天一语成真,而秦观在此时,便成了所有人最志得意满的那一位,所以也难怪他此时兴致盎然。
而在李清照的眼中,此时倚坐在床上的秦观,两鬓早已斑白,再加上脸颊瘦削,虽然如今的面色经过邹放的药食调理,稍稍还能见点血色,如此苍老萧瑟的形象竟然与当年京城中的风度翩翩、潇洒肆意的模样判若两人,任是她的性格再为孤傲,此时也忍不住喉间一酸,恭恭敬敬地向秦观行了一个全礼:“清娘在此感谢少游师叔收的好徒儿,更是感谢师叔为清娘选到的好夫婿!”
“你……这个……”秦观先是一愣,转而竟激动地拍着床板,向着房门外大声叫喊道,“文潜!履常!你们在不在啊?快来看看,咱们的小易安居然也有如此温柔可人的一面啊!哈哈哈哈!”
也就在这一瞬间,曾经意气风发、不拘一格的秦少游似乎又回来了,李清照也深受感染地故意跺脚生气道:“您好歹也是清娘的长辈,我跟从了徐之后,也要奉您为阿翁的,这哪里有自家的阿翁唤了外人来看家中晚辈笑话的道理!”
“啊呀呀!有道理,是我的不对!门口拦好了,不要放人进来!”秦观大笑着认错道。
秦刚此时赶紧上前为老师抚背笑道:“清娘也是带了岳父文叔的问候,专程与我过来看您。只是邹先生方才说过,老师的身体需要静养,不要过于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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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也是他们过于紧张了,邹先生也说过,我的身体实际上在几天前就好多了,也就是想要见你,才没有对大家真言。”秦观高兴地说道,“现在可好,你也回来了,还带了清娘过来,为师的身子就全好了。所以,再过两天,我便可以工作,执政院里定然积下了不少的事情。”
“老师你何苦如此着急?对了,湛哥这次可是回了高邮,专程要带师娘过来!”秦刚怕他还在惦记公务,便立即支开了话题,“我到港口时,听过消息,差不多就在这三四日间。”
“哦,真的吗?好啊好啊!”秦观一听到徐云美要来,眼神顿时又变得温柔了起来,这个发妻,也是他一生亏欠最多的人,同时也是他在岛上思念最多的人,“这些年里,我也写过好几次信,让她搬来流求,她却总是放心不下庄子里的那些事情,总说再过点时间、再过点时间。这次却也好了,让她能过来了啊!”
秦刚、李清照陪着老师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后,秦观这才关注到了在门口一直探头的宫十二等人,便道:“你是这流求的执政,你一回来,找你的人定然要排成了长队,你就赶紧过去吧!正好把清娘留下来,文叔兄那里的情况,还有吾师在朝中的情况,我得好好地问问她!”
于是,秦刚告罪,离去前,又嘱咐李清照须得注意秦观的精神,切勿谈得太多。
的确,既是因为秦观的病倒,又是因为秦刚的到来,这几天,全岛的主要官员,都集中在了秦州的执政院中。此时,他们中还有很多从未见过秦执政的人,都充满期待地希望能够得到他的亲自接见。
“有多少人?”
“总共三十八人!我们这些老班底占到四成,然后有两成是从菱川书院推荐而来;再有的四成,便就是这几年来,从迁往流求的耕民中,专门挑选了一些读过书、甚至还有中过贡士的人,先把他们吸收到了各个衙门里做吏员,再从其中一步步地择优选拔出来的。”宫十二一边跟着走一边介绍道。
“既然人也不多,那就找一处都坐得下的厅堂,大家一起来聊聊!”
“是!属下立刻去准备!”
执政院议事大厅,此时坐着的人,却远远不止三十八人:因为帅司司监林剑听闻后,也带来的此时也在秦州的十几位帅司部的中高级军官,大家都坐在这里,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等待着他们翘首以盼的秦执政的会见与勉励。
厅后屏风转角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很快,在张耒、宫十二的陪同下,出现了身着流求执政官袍的秦刚身影——这也是秦刚到了执政院后,才发觉短短三四年里,就在秦观孜孜不倦的努力之下,一片空白的流求执政院中,一条条的法规制度、一项项的标准规范,从公文的格式、流程,到这官服的形制细节,俱是秦观亲历亲为,逐渐得以成形。
此时站在执政席前,身着华美章服的秦刚,自左向右扫视一眼,不威自怒的气势顿显无疑,厅中众人,都不由地顿生拜服之心,一齐躬身高颂:“参见秦执政!”
秦刚看着厅中众人,虽然这早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面对类似的场面,但是今天的情形,却让他多少有些微微的激动:
因为这是在流求,一个不受如今朝中党争之弊困扰、一个不受长年权贵门阀把持、一个更无冗官繁职拖累的地方,尽管这里的掌政之臣稍逊经验,尽管这里的执事众吏多嫌稚嫩,甚至秦刚也不敢保证,在同样慢慢积聚权力的一片新兴官场环境之下,也会暗生滋长着无法避免的贪腐之人、恋权之士、枉法之徒以及不称职者。
但是,这个班底的气息却是清新的、这个团队的心劲却是凝聚的!更何况,这里还有着秦观、张耒、陈师道这一众秉承儒学正道、舍身取义般的楷模之样站立于前。所以,这也是这两三年来,秦刚并不会过于担心流求政治局面的最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