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秦观的病倒却警醒了他:流求的政坛已经渐成气候,为官者、当政者、掌权者、获利者,正在缓慢地在流求这块富贵的土地上慢慢地显现出来。即使是,这里由于初创者的大公无私、由于先行者的公正廉明,暂时还没有出现严重的利益分化。还有流求岛上充足优越的自然资源与秦刚带来的先进科技生产力,还在努力地维持着这其中的大致平衡。
只是,是人,必分三六九等;
是社会,必分团体阶层;
就算是最基本的聪明与愚笨、勤劳与懒惰的区别,就已经渐渐地在第一代的流求居民中开始出现了最起码基本的贫富分化。
秦观、张耒、陈师道等人,原本就已经是誉满天下的名士,在这流求,几乎拥有着不可质疑的名气与地位;
再者,苏轼门下的弟子,一贯秉承了蜀党人士“洁身自好”的高度道德自律,如秦观的勤勉、张耒的刚正、陈师道的耿直,以及他们如出一辙的廉洁公正的品行,便就是给如今流求的各级官吏树立起了可以打样的模板与范例。
小主,
其实,这也是大多数新的朝代初立时可以做到的标准。
只是,初创者的自律情怀作用有限,长不过百年,短不出两代。人性的自私、贪婪、以及腐化的力量足以消蚀一切,而回到了最基本的政治权力的维护层面之上,既然缺乏足够的信仰,那么唯有依赖于贵族、之后的门阀、今时的士族,或结党诸人的。
秦刚自然十分清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真理,他不会幼稚地尝试在现在就去创建信仰之路,而是最务实地采用了利益捆绑的思路,让目前所有在流求这里拥有了权力、拥有了财富、拥有了安逸生活、甚至只拥有了一个可想像中美好明天的人们,都能够通过一种制度,捆绑在一起,聚集在一起,能够为自己发声、为自己争取、也为自己而奋斗的机制。
现在,应该是要认真地推行这一切的时候了!
“各位!秦刚此次从京东路过来,因为春夏分别发生了两次雹灾,到了八月,便引发了两路几十县的百姓饥荒,倘若此事发生在我流求,各位如何处置呢?”
“禀执政!”宫十二率先站出回道,“右丞屡有教我,曰:三年耕必积一年之食。官之赋税,国之储粮,便应于灾时开仓赈灾,助民渡难应急也!”
“可惜中原官吏,多谙雁过拔毛之理,乡里富户,常行趁火打劫之道,所谓赈灾,便就是朝廷出钱,官商分赃,至于百姓到手,十不存一。饥民无活路,自然多有结伙行乱。朝廷无奈,兴兵剿灭,花费的却是原本可让百姓安定的赈灾费用的数倍乃至数十倍!”秦刚叹道。
此时,靠得稍近一点的一个年轻官员禁不住问道:“中原朝廷不明白这个不合算的道理么?”
“其实原因都在贪官身上!”宫十二对此却是有过耳闻,“他们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赈灾如果到了位,那么官员们还能贪什么?富户们又能赚什么?就算认真赈灾,那也是用掉了朝廷仓储,做得再好也没有功绩能傍身。但是一旦饥民生了乱,那就是另外的事情,到时候出兵费可以克扣,军粮募集能够刮油,多抓了乱民便能记功,反正是去镇压一批只能拿着柴刀杈棒的寻常农民。至于朝廷的损失,那与他们这些人何干?”
“那这样的事情要在我们流求,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有人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呢?大家说说看!”秦刚很满意现在大家的反应。
而屡屡插话的年轻官员也得到了这种气氛的鼓励,更加放得开来地参与到讨论中来。
“秦右丞心怀万民,他从自身掌管的执政院开始,就给各级官吏制订了严格的为政规范,大家都得要按规行事,如有懈怠,便有相应责罚。所以大家做事无不用心用力!”
“张中丞执掌监察,上至官吏举止,下到百姓诉求,无不悉心听取,并责令解决。如果要是有灾情发生,定然第一时间就有监察令下达,再有官吏赈灾措施不到位,必被督促指正,就算是秦右丞的小小差错,都不会被他放过!”
“流求各地官衙,都打开大门,定时迎乡老入衙,指点政事,畅谈民生。别说要有饥民生乱之事,就算是偶有孤寡之户,也早被知晓,责成里正援助。定然不会让乱事生起。”
“就算是有心怀不轨之徒,妄想借乱生事,残害百姓,在流求也是没有什么机会。”一边的林剑难得地开口说道,“民间的所有能战之民,基本都会在我天雀与伏凤二军里面,他们哪里会去参加什么叛乱,要是平乱的话,他们倒却是实实在在地可以第一个站出来!”
之前说过,流求的正规军队是水师海蛟军,步兵飞虎军,而天雀军往往会在城市驻防,是从当地民众里选拔训练,渐渐有了与通常军队不一样的模式,更像是后世的警察。而伏凤军多在乡村,平时务农,定时训练,类似于后世的预备役军队。这两支地方武装,一直便由地方官府与帅司共同管理,也是目前维护流求本岛稳定的最重要的军事力量。
秦刚点点头,从这些讨论中,也基本收到了他想得到的所有反馈。
他郑重地站起身,走到了众人的面前,沉着地说道:“几位说得都很好,所以我总结一下:秦右丞的公正勤俭,这便是彰显了我等为官之本!张中丞的刚正不阿,这是监察监督的必要原则!各方官衙里的乡老共议之路,这便保证了民意的畅通!而我们流求这里的天雀军和伏凤军的特有模式,更是消除了地方生乱的最后一丝可能。此乃我流求之福啊!”
“流求之福,俱靠秦执政之高瞻远瞩!”不用听声音,一听此话,便知是如今民司司监兼知汉州宫十二,“当初若无秦执政的远航开拓,便无此宝岛之地;若无秦执政的坚定不移的移民之略,便无今日流求人丁兴旺之势;若无秦执政的英明感召,也更无秦右丞、张中丞、陈知州这些天下闻名之士前来治理!我们只要跟着秦执政走,流求之未来必不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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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十二这人,最大的优势,就是能把马屁拍得特别感染人,他自己自然是说得言辞有力、情真意切,却也能感染得周围之人个个点头。
“唉!我正是担心这一点啊!”秦刚也就正好借着这番话说起自己的本意,“此番秦右丞病倒,我一路赶来,心急如焚。除了担心他的身体,却更是担忧,若他老人家万一有所闪失,这全流求的政事,却又托付谁人更好?由此再想,方才宫司监对我的诸多美溢之词却更又是更令我有其他的担忧:倘若流求真的是将所有的未来托付于我一人之身,在我之后,这一方之土又将何去何从呢?”
秦刚的这几句话,顿时也将众人说愣住了。
“秦执政难道是想放弃我们流求吗?”李峰小心地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秦刚赶紧声明,“我的意思是……比如说……秦右丞致仕了呢?……又比如,我也想退休了呢?”
“哦,执政原来是这样的意思!”李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下官其实在菱川书院时就是执政的学生,但是无论是从那开始,还是到了之后的处州格致院、以及今天的流求格致院,执政过来的次数极少,时间极短,但却并不影响这些地方的蓬勃发展,全赖执政给予了正确的指引与严格的发展规范。所以,下官以为,流求的明天,只需要能有执政的英明指引便就足矣!”
宫十二此时瞥了瞥李峰,心道:平时不怎么吭声,关键时候一出手,就是高水准嘛!
秦刚叹了一口气道:“为流求谋划,我责无旁贷!之前因各种原因,全靠我一人独断;但今天之流求,数州之地、几十万民众,水师之威,更是南北万里海疆之霸。所以,已经到了需要在座各位共谋之阶段。此次右丞抱恙,却是最终促成令我下定了决心,要在流求推行大议会之制!”
“大议会?”
“对!大议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