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西夏兵再次压了上来。
前一天他们退兵较早,但兵营里的匠作兵却没有闲着,甚至还可能忙了一整夜,新造的云梯车、炮车又被推到了前面。而且看得出来,这些新造的器械的前面与顶部又加盖了涂有厚厚泥浆的牛皮,这些都是在战场上用来防火的措施与装备。
第一天撞令郎损失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是整建制地被全歼了两个都,使得他们的士气挫伤最为严重,接下来再派他们上阵的战斗力影响太大。
于是,贝中撒辰便在第二天直接派出了战斗力更强的步跋子上阵,而由擒生军作督阵。
这次的步跋子向城墙处的移动显然是慢了许多,他们甚至还专门安排了人去检查所经过的所有地面,以防再次遭遇像前一天的情况。
而这次当然也不太可能再有预埋的火墙出来。于是在同样猛烈的西夏炮车与强弩攻击下,顺宁寨的城墙头提前开始了箭弩的对射。
前一天,步跋子的军官们还嘲笑过撞令郎部队的惨败,但今天轮到他们站在这片战场上时,才会真实地感受到了如今绝非往前那样的弓箭压力。
一般情况下,神臂弓虽然攻击力强劲,但是毕竟太花费张弦搭箭的力气了,所有无论再强大的弓弩部队,都会有着明显的射击节奏,一段密集的攻击之后,必然会不断地减弱,有时宋军会通过提前每人多准备几张完成张弦的神臂弓,以尽量延长密集射击的时长。但是这种延长的时间自然也有限。
一旦弓弩射击出现了节奏减慢、甚至开始有了间歇,这便就是西夏军队加快前进的极好机会。
但是,这一次的他们所感受到的,是虽然从一开始起并不是太过密集,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射击的节奏却从不放缓,一直持续不断地弩箭洗礼,一轮又一轮,就像是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一样,几乎从不停歇地射出来、身在了他们的盾牌上、车身上、甚至是不小心露出来肩膀、腿脚以及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从而让他们的伤亡也保持着一个极其稳定的节奏,不断地发生着。
当然,在城墙头上,由于必须要闪出身来进行射击,时间一长,自然也会偶尔会有宋军的弓弩手偶尔会被城下的石弹碎片或者是反击的弓箭射中而受伤。
只不过,由于上弦机的存在,在城头保持进行射击的,根本就不需要是正式的弓手,除了需要他们进行一些必要的领射之后,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刘延庆派上城的,都是最最基础的步兵轮番上前进行射击,甚至在他的心里想着,正好可以通过这样的安排让他们由此获得了极好的射击训练。
相对而言,城下的西夏步跋子损失更是巨大,仅仅是他们艰难地到达了城墙下方可以搭起云梯车的地方,手头的兵力竟然已经损失了一半。
贝中撒辰丝毫不顾身旁相关军官的担心与反对,冷峻着脸再次压上了一支生力军,继续向城墙投入进攻的力量。
城墙前,刚刚靠上的五六部云梯车,无一例外地再次被城墙上方的“神火油”浇淋了一番。原先的那股大家感觉还挺好闻的神火油的香味,此时在西夏兵的传说中,已经成了一种类似于地狱式的恐怖气味。
不出意外的是,城头上几支火把扔下,几部云梯车迅速燃起了大火,云梯车的车身虽然在主要的部位上都蒙上了据说能够防火的湿泥牛皮,但是在神火油所带起的火焰之中,几乎起不到不任何的防火作用,流淌着的神火油有着自己就可以燃烧的神奇特性,只要淌过这些湿泥部分,便顽强地烧起了云梯架,并最终连牛皮自身也起了火头。
几乎没有一个西夏士兵能够穿过熊熊燃烧着的云梯架往城头上攀爬——哪怕是训练有素的步跋子也是一样。
这一战,西夏部队唯有可以实施远程攻击的炮车,以及部分强弩兵通过抛射与仰射,可以给城头造成一点伤害,而他们为了获取到最好的攻击距离,也不得不暴露在没有掩体与防护的寨前阵地中,在城头不断的反击中,产生了非常严重的自我伤亡。
西夏兵持续进攻了大半天,城墙下的云梯车最终还是没能抵得住神火油的焚烧,陆续被烧坏而垮塌,而阵地前方又丢下了近千具步跋子、甚至是擒生军的尸体。从而宣告,西夏兵第二天的攻势再次失利。
并且,到此时为止,他们居然还未能有一个人能登上城头。
再一天,由于刘延庆过于强调了神火油的存量有限与宝贵,导致有两处的泼洒量不足,这才让这两处新造的云梯车抵抗住了火烧的考验,更有十几名事先淋湿自身的擒生军与步跋子先后从这里突破,并成功地跳上了城墙。
一时间,城下的西夏军的士气受到了鼓舞,在更加强烈的战鼓声中,又是一大批步跋子被投入到了战场上。
秦刚在城楼后方面无表情,一挥手,已经养精蓄锐多时的重甲禁军立即迎了上去,他们身上都是内披一套环锁甲、外面再披上一层重甲,然后手持利刃,如同一座座高山一般地压向了刚登上城还没站稳的西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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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甲禁军不比作战技巧,甚至也不论对搏能力,他们只是并排着向前方进行挤压,对方挺身刺来或砍来的武器,攻在他们的身上,几乎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但是被他们反手一刺一割,便被收割了性命。
禁军更习惯于通过斩首来确立自己的战功,仅仅一息的时间,攻上城头的几十名西夏兵,已经全部成为了重甲禁军手里或腰前的首级,然后便有一旁的蕃军,抬起一具具的无头尸体,尽数丢下了城去。
只是远远西夏阵地的中军之处,再次遭遇败迹的贝中撒辰,看着城头出现的禁军重甲身影,却是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自语道:“果然派出了重甲兵。”
他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有保安城的禁军参与到了顺宁寨的防守中。
由于这一次的漏洞,让刘延庆大为光火,他愤怒地冲上城头,大声的训斥负责泼油的士兵:“下次给我多泼些!他娘的,把后面的存着的油桶都搬来,老子日子不过了!烧死这帮西贼!”
在他的内心深处,战斗才进行了没多久,就需要禁军重甲兵出马,是他手下人无能的表现。负责管理神火油的蕃兵又冒着城下的箭雨,对那两处突破过的云梯车又狠狠地加泼了一轮,由于原先火头的存在,一瞬间,大火熊熊燃起,再次完全裹住了梯身,令后面的士兵再也无法往上攀爬。
于是,西夏人再次鸣金撤退。
这一天,顺宁寨开始出现了比较明显的伤亡,主要都是被对方的炮车与强弩射中,受伤的有了六十多人,死亡却只有个位数,都是蕃兵。
秦刚主动要求刘延庆带他去看望了受伤的蕃兵,他们的到来,很令这些蕃兵意外而激动。在以往,别说是大宋的官员,就算是他们自己的刘寨主,也是难得会来看望他们这些人啊。
秦刚制止了这些人的跪拜,而是四下里看了看伤患营的安排,皱了皱眉头对刘延庆道:“之前我倒是疏忽了这里的安排与准备。打仗总是要有士兵死伤的。但是,往往那些受过伤、却能够痊愈的士兵,却会是我们手头最宝贵的财富,刘巡检是否认可?”
刘延庆一愣,脱口说道:“秦知军说的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只是……”
他本想说的是,此时的士兵在受伤后能够痊愈的比例是相当地低,甚至从军官来说,基本就不指望。许多士兵就此致残,从而完全失去了战斗的价值,往往还不如就此战亡呢!
因此,大仗一起,伤患营往往就是大多数受伤士兵的等死之处。
秦刚没等他继续开口,就对身边的近卫兵吩咐道:“去我的营帐,将我那里存着的几十瓶精酒尽数都拿过来,再给我多准备一些干净的布条。”
然后,他又让刘延庆将这伤患营的医官及其助手都过来说话。
伤患营的医官应该平时是这寨中的郎中,估计就是懂点使用地方草药的那种三脚猫医生,几个人以为这次要被训斥,都胆战心惊地站在一边。
当近卫兵将秦刚所要的东西找来并准备好后,秦刚抬眼看了一眼过来的蕃军医官等人,开口道:“以前的事,你们可能是没有经验,本官就不去说了。接下来,仔细看好本官所做的流程与步骤,如果有笔的话,可以记录下来,可以作为今后伤患营的基本操作条程。”
接下来,秦刚竟然不顾周围众人的阻拦,直接半跪在面前的几名伤员面前,小心地解开了他们伤口处带有血污的胡乱包裹,露出了他们毫无处理的伤口,这些地方不仅血肉模糊,甚至多有腐坏之处。
一般来说,这些伤员如果没有直接死于失血过多,接下来也必会经历伤口发炎、高烧不止的现象。
这时,也只有体质相当过硬的士兵才有可能够强行撑过这一阶段,而绝大多数人在此之后,非死即残,这也正是古代战争的残酷之处。
秦刚先取出随身的匕首,将其刀刃在靠近的油灯上烤了一会,说:“所有用来清理伤口的刀口,都必须要在火上烤过方可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