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的小柳娘紧跟着步伐,又时不时停下来,弯腰捡拾起三哥晃晃悠悠间掉落的麦穗。这一路上倒是清静,此间季节村里人都在地里忙着收成,没有工夫出来闲逛。
但真要出来个人让张辰停下搭话,怕是要让张辰骂娘,近日接连在地里忙活早已是浑身疲软,此时肩上压着重担走路,若是再开口怕是容易岔气。
倒不是张辰的身子有多金贵,这可是他这三年来把自家的地祸害了无数次之后,才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之一。
不过比起他当初一梦千年,骤然变成大宋少年郎张辰时的懵懂状态,如今已经是难能可贵。
那会儿他对农事完全是一窍不通,连麦苗和杂草都分不清,若不是家里还有个老人帮忙指点着,一家子怕是早就饿成白骨了。
张辰并不甘心在地里折腾一辈子,自从他来到这个名人辈出的时代,心中便已有着在这方天地施展才华的宏大计划,硬着头皮也得先读上几本圣贤书,孰不知这年头“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好男儿”?
尽管他对大宋重文轻武的国策并不认同,但却不得不顺势而为,毕竟这是出人头地最好的途径,可他却没有料到,自己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只因三十多年前的景祐年间,他所在的张氏一族不幸出了个臭名昭著的“宋奸”张元。
这厮多次科举失利又投军不得,最后满腔怨恨叛国投敌,不仅协助西贼李元昊立国称帝,三年四战,反过来将大宋一干名臣打得一败涂地,接连丧师十余万,惹得东京城里那位官家怒火攻心。
彼时仁宗皇帝一道旨意,便将张氏一族从永兴路华州华阴县,千里迁徙至自古以来的流放圣地房州。
家产统统抄尽不说,《宋律》又明文规定,大逆之人的后代不得参加科举,这可就要了老命了。
当然,满心踌躇的张辰也没有因此便自暴自弃,再不济还有身上现捡的这副皮囊,面容虽然称不上多出众,但好在身长八尺、肌肉健实,花拳绣腿也能糊弄几下,故而投军同样是不错的选择。
尽管武人的处境艰难,但这年头强虏在外,边境大小战事基本就没消停过,经营得好也不失为一条出路,总比一辈子困死在地里强。
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当接到家中父兄三人齐齐战死在环庆路的消息后,张辰眼瞅着家中仅剩下一位跛脚的祖父,此外便是年幼的小妹,也只能暂时放弃心中所想,自此白天在地里学着旁人干活,晚上靠着几本残破的杂书打发时间,权当是沉淀心境了。
百无聊赖的时光往往走得很快,如今靠着家中的几亩薄田吃不饱饿不死,祖父和小妹也总能让他感受到亲情的温暖,适应环境后张辰倒渐渐地习惯了清苦宁静的日子,甚至感觉到些许惬意与自由,毕竟不用背负后世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疲惫与焦虑。
不过这三年来,张辰也没有完全沉湎于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刚满十八岁的他依然在寻找着机会,如同去年正月东京城里,那位新上任的十九岁的官家一般,朝气蓬勃,踌躇满志。
据说这位热血方刚的少年天子,今年四月还将他奉为偶像的王安石从江宁召入东京,君臣二人相见恨晚连日长谈,惹得京中流言四起......
当然个中细节张辰便不得而知了,毕竟房州这个鬼地方,虽然属京西路管辖,却是偏僻的山野腹地,政令下达尚且迟滞,何况是那些隐秘的宫廷奏对。
何况农户们对于东京城里那些贵人们想折腾什么并不感兴趣,还不如探讨村里几家寡妇的秘事来得刺激。
但两耳不听窗外事,并不意味着窗外的风吹不进来,俨然置身大宋这个泥潭,任何人便休想躲开被溅起的泥点,有着比常人多一世阅历的张辰深知,唯有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信念,才能避免被泥沼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