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谢六姐日理万机,七爷是哪个牌名上的人?这点子后宅小事焉能被她主动问起?老妈妈一听就知道这话有诈——也不说六姐,就说衙门里有人问起,摆明了是弄虚作假,扯虎皮拉大旗!可……可有什么办法?谁让阖家上下,如今只有她有这个脸面,在六姐处挂了号,被接进‘宫’中去询问情况?
一力降十会,拿住了这点,别的都是虚的!想要抢班夺权,也得看范十三娘答应不答应……老妈妈直到此时方才有所明悟:或许,范十三娘压根不是运气好,等到了交易所出事的机会,没准儿这事儿就是她告发的!不然,为什么她这个范家的代表人物,安然无恙,还能做六姐的座上宾,而不是和七爷一样,沦为阶下囚?
若是如此的话,此女的狠辣就更叫人害怕了,老妈妈此时是恨毒了十三娘,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来:她多年来跟在老太爷身边,半婢半妾,见多了商海浮沉,虽然在十三娘这处栽了个大跟头,但眼光还是有的,这会儿,范七爷卷入大案,栽进漩涡里去了,范家上下只能指望圣眷尤在的十三娘,就算揭破了是她告发的交易所,那又如何?没有十三姑娘支持门户,别说云县的基业了,就是山阴的矿山买卖立刻就做不了,那些个大家大族都是虎视眈眈的,没有范家在云县的关系撑着,他们哪来的底气挖矿?
七爷,怕是难翻身喽,十三姑娘的父母虽然都是人才平庸,可却生了个厉害女儿,把云县这块地盘把持得滴水不漏,范家哪一房都别想来分,也算她有决断,大几十万两银子,就这样舍出去了,眼睛也不眨一下——这里虽然大多是盈利,但最初的本钱可都是从矿山买卖中抽的现银,也都是十三娘地盘里的银子!
老妈妈这里,对或明或暗的打量眼光似乎毫无察觉,微微闭着眼,不哭不闹也是思忖起了自家的后路,范十三娘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和祖父交代,“今天会上,三家的亲近人都在,还有更士署署长,甚至连期货买家都被请来了几个代表,我们也说了最初开展期货贸易的理由——锁定利润、回笼现金,这都是期货的重要意义,也是七哥挂在嘴边的那些话……
六姐的意思,不否认这些,毕竟金融学的书还是她拿给我们看的,但是认为现在时机的确还不成熟,不适合大范围铺开期货,我们存在的一些问题,可以通过多签订购销合同来解决……至少要等到电报铺开了,信息交换完全公开化正规化了,相关的法规也完善了,金融业有更好的发展,有机构可以胜任做市商,而不是私人坐庄……到那时候,期货交易所才有正式运营的可能。”
其实这里很多观点,都是她在报告中提出来的,尤其是把电报和期货绑定这一点,就是十三娘独有的论断。她对此还做了长达数百字的阐述——现有的短期期货,在锁定利润和增强流动性上,有作用但作用不大,无非也就是赶出一个月左右。
等到电报在沿海铺开就不一样了,到时候,电报能为供应商赶出半年的船期时间差来,也让他们能更好地运用期货市场来保证利润,真正意义上来做套期保值——到那时候,有了电报、官营做市商等手段,也就不会再出现如今这荒谬的现象了:一个按照纪律应该保密的消息,外泄之后被野蛮的庄家利用,蓄意散播信息,同时放量砸盘……为的就是之后价格回升以后再出手,收割一波产业链上下游的供应商和生产商。
有了电报,科尔沁格格直接给盛京方向拍电报就行,电报的机制就决定了保密性要强得多,保密工作也好做得多,根子上就掐断了这次事件的起源,而官方做市商则能保证交易所的公正、公开和公平,不会再出现这种庄家开交易所的事情……又开交易所,又自己下场做买卖,这不就等于是在别人的赌场,用着别人的骰子和别人赌钱?就是拿钱往水里扔都比这么送钱有意思吧!真不知道那些趋之若鹜的商家,心里都是怎么想的!?自然了,挥起锄头拼命挖自己家墙角的事情,她肯定不会一五一十地往外告诉的,无非是换个嘴巴说出来而已,现在知道此事真相的,也就是她和谢六姐而已,最多加上秘书班,这些人的身份都远高于范家,十三娘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她也从不曾在家中反对过七堂兄开设交易所,又或者是表达出自己对期货的深入研究和独到见解,也就没人会相信她其实早就在告密了。
就这样,她怀着一种高超的牌手特有的轻蔑,也不管祖父对于这些名词是否能够理解,接二连三竹筒倒豆子,把会上的结论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六姐亲口定的调子,因此,开设交易所,包括进去做生意,应该都不会被抓,但囤积居奇倒买倒卖,不论是现行《大敏律》还是买地这里发的文书,都是重罪。”
“现在就看更士署盘查文书的结论了,谁做庄操盘羊毛,谁的罪就最重。我和七哥少见面,他是跟您住的,现在也见不到他的人,还得问问您,羊毛的庄他掺合进去了没有?若有,是一种应对,若没有那自然又是另一种了。”
她语速这样快,其实无形间对长辈也是一种挑衅——若是跟不上,听不懂,那就得自省了,是不是老迈不当用了,或者不配管束这言语便给头脑灵活的小年轻了——不过,半闭着眼,拄着拐杖,坐在上首太师椅里的六旬老者,却还是稳住了阵脚,并没有被这些新名词砸得晕头转向,而是很快地给出了答案。
“谁能想得到,羊毛也算是民生必需?”
老太爷睁开眼时,双眸依旧是神光四射,很显然,即便年岁已高,但他的身体极好,反应也尚未衰老,“老七是肯定不敢操盘矿石、米粮的,甚至连蔗糖我都不许他沾手。这些都是认定了的重要商品,我看了买地历年报纸合集里的农事公告,打击倒卖的就没有打击过羊毛——羊毛也不是平价限量供应品,官府说这是囤积居奇,倒卖民生必需品,我倒想问问,凭据在哪里?这么一个新生原料,产物都是做奢侈品来卖的,它被认定为必需品的过程在哪里?”
“买地这里,素重规矩,我是一向服气的,老七若是坐了铁矿石灰岩的庄,该怎么罚,哪怕杀头也好,都是应当的。他操盘羊毛之前也来请示过我,我没有反对——这次出事,族人若是见怪,我为他担了!”
老人和孙女的眼神撞在了一起,两人的眼神都充满了冷漠,透着心知肚明的对抗感,范老太爷冷冷地道,“你一向夸奖买地的法律体系,要比敏朝健全许多,有许多讼师令人刮目相看——让你父亲来见我,我们范家有得是钱,砸也要为老七砸个好讼师过来。”
“现在不是还有人在筹谋着要出海去吗,天下间未必只有敏、买两处可居,既然如此……这个羊毛官司,我看,不至于这么快就认输,还可以打一打——还应该打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