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愿岁岁朝贡(1 / 2)

“他们在烧东西。” 郭嘉递过来一只千里镜,镜筒里能看见火光从窗棂里窜出来,“好像是袁绍当年与各路诸侯往来的密信。”

曹操放下千里镜时,忽然看见献帝的銮驾正从街角经过。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少年天子苍白的侧脸,他望着那片火光,眼神里不知是悲是喜。路边的孩童们还在唱着新编的歌谣:“袁本初,曹孟德,一个锅里抡大勺……”

雪在除夕夜落满了洛阳城。曹操提着一壶酒来到太庙,却见刘备正跪在高祖的牌位前焚香。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照亮了牌位上 “汉高祖刘邦” 四个斑驳的金字。

“玄德可知,孙策在江东病死了。” 曹操将酒壶放在供桌上,看着烛泪滴落在青砖上,“他弟弟孙权派人送来降表,愿意岁岁朝贡。”

刘备磕完最后一个头,起身时膝盖在青砖上磨出轻微的声响:“孟德也该知道,刘表在荆州病重,他的儿子刘琮派人来洛阳,说要将荆襄九郡献给陛下。”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惊起梁上栖息的夜燕。曹操忽然指着供桌下的炭火盆:“你看,连灰烬都知道要聚在一起取暖。” 刘备望着跳跃的火星,忽然想起建安元年那个春天,他和曹操在孟津渡口分食的那碗胡辣汤,汤里的胡椒面呛得两人眼泪直流。

大年初一的朝会上,献帝颁布了新的年号 “建安”。当内侍宣读诏书时,曹操看见袁绍的旧部们纷纷摘下帽子磕头,他们的发髻上还沾着昨夜的酒渍。刘备站在武将队列之首,腰间的双股剑在晨光里闪着光,剑穗上的红缨与他新换的绯色官袍相映成趣。

散朝后,曹操在宫门口拦住刘备:“去喝杯屠苏酒?” 刘备望着远处正在操练的禁军,忽然点头道:“好,再叫上奉孝和元直。”

四人坐在司空府的暖阁里,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徐庶正在棋盘上摆着官渡之战的阵势,郭嘉喝得满脸通红,指着棋盘笑道:“孟德当时要是从乌巢绕后,袁绍的粮草营就烧不成了。”

曹操将酒杯往桌上一磕:“你懂什么,我要烧的从来不是粮草。” 他指着棋盘上的许昌城,“是让河北的百姓知道,跟着袁绍只能啃树皮,跟着我曹操却能吃馒头。”

刘备忽然笑出声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那你可知,我在新野屯田时,百姓们编了首歌谣?” 他清了清嗓子唱道,“刘玄德,曹孟德,一个种麦一个割……”

窗外的爆竹忽然炸响,震得窗纸簌簌作响。徐庶推倒棋盘上的 “楚河汉界”,指着漫天飞雪笑道:“管他谁种谁割,明年开春,总能长出新的庄稼来。”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将四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曹操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忽然想起建安元年那个函谷关的清晨,他站在关隘上望着刘备护送銮驾东去,当时以为天下棋局尽在掌握,此刻才明白,真正的棋路从来不在地图上,而在每个人的心里。

暖阁外的雪不知何时小了,只余下零星几点飘在窗棂上,被炭火气一烘便化作水珠,顺着木缝蜿蜒而下,倒像是谁在无声落泪。曹操忽然拍了拍案几,酒盏里的残液溅出几滴在棋盘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玄德倒是教我想起个故人。” 他指尖在许昌城的位置画着圈,“当年在洛阳,有个老卒总说我像条饿狼,眼睛里盯着的从来不是骨头,是整座山。”

刘备放下酒盏的手顿了顿,袖口沾着的炭灰落在膝头。“莫非是王二狗?” 他忽然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里盛着暖意,“那人后来跟着我守过徐州,城破的时候还揣着半块麦饼,说要留给逃难的娃娃。”

郭嘉闻言猛地一拍大腿,酒意翻涌上来,连带着咳嗽了几声。“你们说的可是那个总爱往盔甲里塞花籽的老卒?” 他指着自己的靴底,“去年征讨吕布,我在白门楼捡到粒牵牛花籽,如今怕是早从砖缝里钻出来了。”

徐庶已经重新摆好了棋局,只是这次没再分楚河汉界,反倒将两方的棋子混在一处。“王二狗死前托人给我捎过句话。” 他拿起一枚 “帅” 棋掂了掂,“他说不管谁当皇帝,能让田埂上长满庄稼的就是好主。”

炭火 “噼啪” 爆了个火星,将墙上的影子惊得一颤。曹操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他鬓角的发丝乱舞。“建安三年那个麦收,我在濮阳城外见过最荒唐的事。” 他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田垄,声音里带着酒气的沙哑,“袁绍的兵抢了百姓的麦垛,却在营里喂马;我的兵分了粮,反倒被骂是假仁假义。”

“因为他们怕。” 刘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炭火般的温吞,“怕今日的馒头,明日就变成刀子。” 他走到曹操身边,并肩望着漫天风雪,“当年我在广陵断粮,帐下亲卫煮了自己的战马,却把最后一碗肉汤端给了路边的孤儿。你猜那孩子说什么?”

曹操转过头时,正看见刘备眼里跳动的火光。“他说,长大后要当能种出很多很多麦子的人。”

郭嘉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个酒葫芦,时不时往嘴里倒一口。“你们这些人啊,总把简单的事想复杂。” 他打了个酒嗝,指着远处的炊烟,“去年我在易州,见个农妇把发霉的谷种埋进土里,问她何必白费力气,她说‘总有一粒肯发芽’。”

徐庶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肩头落了片雪花也未曾察觉。“元直倒想起件怪事。” 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建安五年官渡战后,我在尸堆里找着个活口,是袁绍的粮官。那人怀里揣着本账册,记着三年来给百姓分了多少粮,倒比我们的屯田簿还详细。”

曹操猛地回头,炭盆里的火星恰好炸开,照亮他眼底的惊涛骇浪。“你说什么?”

“那账册最后一页写着,” 徐庶缓缓道来,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若有一日天下太平,愿将此册焚于麦田’。”

暖阁里忽然静了,只有风雪刮过窗棂的呜咽声。刘备从怀里摸出块干硬的麦饼,掰成四块递过去。“去年在新野收获的第一茬麦子磨的,” 他自己先咬了一口,咀嚼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当时百姓们说,这饼里得掺点沙土才够味,不然忘了地里的苦。”

曹操接过麦饼的手有些发颤,粗糙的饼皮刮着掌心,倒像是握着块烧红的烙铁。他忽然想起建安元年那个清晨,自己站在函谷关望着刘备护送銮驾东去,当时銮驾里的献帝偷偷塞给他半块发霉的饼,说 “曹将军可知,洛阳的树皮都快被宫女们啃光了”。

“我在许都建了座粮仓。” 他忽然开口,麦饼的碎屑从嘴角落下,“去年冬天开仓放粮时,有个老妇抱着陶罐哭,说她儿子在建安三年的饥荒里,就是为了抢一把稻糠被兵卒杀了。”

刘备的指尖在窗台上划着,雪水沾湿了他的指腹。“我在汝南见过更惨的。”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有户人家把仅有的三亩地契烧了,就为了换三个窝头给孩子。那妇人说,地没了能再种,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郭嘉忽然笑出声,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葫芦往雪地里一掷。“你们俩啊,一个捧着民心当宝贝,一个攥着天下当筹码。” 他抹了把嘴,脸颊红得像要渗出血来,“可知去年我染了风寒,在馆驿里躺了半月,是谁给我送的药?”

没人接话,只有风雪在门外打着旋。

“是个哑女。” 郭嘉望着远处的灯火,眼神忽然变得柔软,“她爹在建安四年的战役里死了,却总往军营跑,给伤兵们缝补衣裳。有人说她是细作,我却见她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了笼里的鸽子。”

徐庶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解开时里面露出几粒饱满的谷种,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去年从乌巢带回来的。” 他把谷种往三人手心各放了一粒,“当时那里的百姓说,烧了粮仓没关系,只要谷种还在,明年就能长出新的来。”

曹操捏着那粒谷种,忽然想起官渡之战时,自己站在烧得焦黑的粮仓前,有个白发老者跪在地上,怀里死死护着个陶罐。当时以为是金银细软,后来才知是满满一罐谷种。

“我杀过不少人。”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埋在炭灰里的火,“有抢粮的饥民,有通敌的细作,还有……” 他顿了顿,望着刘备,“当年在徐州,为了逼你现身,我烧了三个村子。”

刘备手里的麦饼 “啪” 地掉在地上,滚出几步远,沾了层薄雪。“我知道。” 他弯腰捡起来,拍了拍雪渣又塞进嘴里,“那些村民后来逃到了新野,教我们种水稻的就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