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溽暑蒸人的七月,蝉鸣聒噪声中,但见一队青呢官轿迤逦入得正阳门。轿中端坐的夏言手持牙柄湘妃扇,透过纱帘望见巍巍宫阙,不觉想起三年前初任兵科给事中时,尚要徒步过这御道。
如今副都御史的云雁补子在身,倒应了同僚们私下议论他:“换官服的速度,比他妈换内衣都勤”。
"老爷,前头是户部来迎。"长随隔着轿帘低语。夏言嘴角微扬,轻叩轿板命停。他此番携着二十万两盐引银归京,恰似怀揣烫手山芋——这白花花的银子原是临了进京之前,敲诈盐商的又或者说盐商凑给天子的"孝敬"。
本意是为了巩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的。
偏生皇帝既要这钱财,又怕落个"与民争利"的名声。昨日快马传旨,竟教他径直将银子押解太仓。夏言抚着袖中御旨,暗叹圣心难测。
且说乾清宫东暖阁内,朱厚照斜倚在填漆戗金龙纹榻上,手中把玩着张大顺呈来的册子。窗外阳光正艳,映得他面上阴晴不定。忽听得檐下铜铃叮当,原是司礼监掌印捧来夏言谢恩的奏本。
"这起子文官,倒比戏台上的变脸还快。"朱厚照冷笑一声,想起前日科道们联名称赞皇帝补充太仓的奏章,将奏本掷在紫檀几上,"夏言倒是乖觉,只是这二十万辆雪花银..."话到此处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手头上的那本册子。
那册子里细细勾勒的,竟是新建伯王守仁的"门生谱系"。朱笔勾画处,聂豹之名连着徐阶和严嵩,蛛网般的人脉直教朱厚照头疼。犹记去岁暖阁召对,聂豹应答从容时的场景,谁料这人果真是阳明心学的传人,而且还是徐阶的老师。
“我看这这皇帝不要做了。”朱厚照如是想,同时心中更加懊悔,“自己没事找事干嘛?”
无他,现在朱厚照觉着自己埋下了党争的隐患.........
“主子爷,这是今日的奏本。”张大顺猫儿似的脚步惊破满室寂静。
朱厚照正望着琉璃窗上晃动的光影,忽觉这大明竟似棋盘,黑白棋子不按他的心意落子。王琼,王宪,包括梁材,秦金,这些人会不会背后也有瓜葛?倒不如...朱厚照目光扫过那摞奏本第一本上书着"议宗藩处事疏"五字,心头蓦地一跳,再仔细一瞧,落款竟然是兴王朱厚熜。
朱厚照心中不禁腹诽:“干脆禅让给这江西安陆的朱厚熜算了。这家伙比我聪明。若非我横生枝节,这会子那朱厚熜小儿倒坐在这龙椅上,同那起子文官打擂台呢。”
张大顺垂手侍立一旁,觑见万岁爷只管盯着那奏本发怔,连茶凉了也不敢言语。
朱厚照坐在榻上,便拿起那本奏本,仔细瞧了起来,原来朱厚熜上疏说太祖高皇帝以亲亲之谊而置藩王,衍生百年,诸王枝繁叶茂,朝廷困难,造成这一弊病,就是因为诸王纳妾生育所致,故而请求规定宗藩纳妾上限,超出所生子女视为庶人而不赐爵,并对违规宗藩及督管官员问罪。
“字不错,比我强太多。”朱厚照读完心想:“现在宗室的人口基数已经上来,现在约束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只在本子上批“知道了”三字,倒像是画舫里随手涂的戏墨。便将奏本放置一边。
等再拿起一本时,有监察御史言:“梁材、张璁、桂萼辈以迎合君主而博升美官,科道官会本连章论劾,实出公论。今诸人超迁,而群言获罪,臣恐海内闻之,以为陛下乏包荒之量也,俯乞陛下采忠直之言,消朋党之祸,于科道官等特赐宽宥,以示优容。”
朱厚照看着那“朋党之祸”那四个字时,只觉着太阳穴疼,提笔批道:“朕不过将他们外放,并未定罪,何来'宽宥'之说?尔等休要学那市井泼皮耍花枪!”又觉着话不好听,竟将最后一句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