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儿抿嘴儿一笑,指尖绕着杏黄汗巾子:"原算不得甚么要紧事体,偏荣哥儿当作塌天似的。我来前听他的伴当说——"说着往窗外觑了一眼,见垂柳梢头两只画眉正斗嘴儿,方压低声道:"原是嫌这宫墙太高,拘得人透不过气,巴巴儿想往西苑松快两日。"
"就为这个?"朱厚照怔了怔,手中茶盏磕在紫檀几上"当啷"一响,"我当是捅破了乾清宫的琉璃瓦呢!"
"爷自然见惯风云的。"鸢儿忙捧过茶碗,"只是荣哥儿日日被翰林师傅们拘着,寅时便起来临帖,夜里还要背《贞观政要》。前儿奴婢路过书房,听见教《周礼》的刘侍讲正训诫'君子不游于佚'呢。"说着掩唇轻笑。
殿角铜漏滴答声中,忽飘来一阵芍药香。朱厚照望着窗外游廊下懒懒晒太阳的猫儿,似乎想起来什么,不觉莞尔:"倒是我疏忽了。明日叫司礼监吩咐内官监在西苑海棠坞支起纱帐,再让尚膳监备些樱桃酥酪——只是瞒着那些个师傅,仔细又上奏本念叨'玩物丧志'。"
话音未落,忽见廊下闪过一抹杏黄衣角,原是荣哥儿扒着朱漆柱子偷听。父子俩目光一碰,朱载坖慌得转身要跑,却叫满地藤萝绊了个趔趄。朱厚照忍笑喝道:"再躲?仔细朕改主意!"
鸢儿隔着纱窗觑见朱载坖慌手慌脚的模样,忙不迭打起帘子出去。但见朱载坖攥着杏黄衣角儿,鞋尖正碾着廊下青苔印子。
待牵进暖阁,朱载坖方要撩袍跪倒,忽听得衣襟里"当啷"一声,原是藏着个鎏金九连环。慌得他小脸涨作胭脂色,竟把请安词儿咽了半截在喉间。
朱厚照乜斜着眼,虚点他额头:"豆丁大的人儿,倒学得隔墙耳了?"话音里裹着三分笑意,倒像是春风化开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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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知道了鸢姑姑来,想必是说儿子的事儿......"朱载坖声若蚊蚋,眼波直往博古架上的青玉荷叶杯转。偏生那九连环又作怪,自衣襟里滑出来,硌得金砖地"叮铃"一声脆响。
殿外忽掠过一阵穿堂风,吹得案头《礼记》哗啦啦翻动。恰停在"文王世子"那一篇,书中内容,倒与眼前光景相映成趣。
朱厚照瞧着地上滴溜溜打转的九连环,忽想起昨日批奏本时,正是这金器磕在砚台边的声响扰了清静。此刻倒成了活生生的佐证,不由用麈尾柄轻敲案几:"好个寻鸢姑姑,寻到朕的这里来了?"
鸢儿忙弯腰拾起九连环,帕子裹了递过去,笑道:"孩子贪玩一些。"说着朝朱载坖递眼色,偏朱载坖盯着案子上的那个镇纸发怔。
这时又有一阵风穿殿,将朱厚照腰间系着的玉佩吹得叮咚作响。朱厚照摩挲着玉佩温润边角,话锋忽转:"我前些日子去了西苑,忘了带你了,那西苑新贡的绿头鸭,昨日扑腾得荷花坞好不热闹。"
朱载坖倏地抬头,眸子里汪着两丸黑水银,袖口金线绣的蟠桃纹跟着颤了颤。正要张口,忽见刘全忠捧着食盒进来,揭开竟是冒着寒气的樱桃冰碗和一些点心果子——原是尚膳监听闻荣哥儿在此,紧着送来表忠心的。
"暑气催人呐。"朱厚照用银匙搅着碎冰,瞧着冰晶映出虹彩,"我也怕那些师傅们,也怕都察院拦路谏'君王不可耽于游乐'......"说着舀起一枚嫣红樱桃,却不送入口,任那汁水顺着匙柄滴在冰纹瓷盘上,洇出朵残梅模样。
鸢儿会意,悄悄往朱载坖手里塞了块松瓤鹅油卷。朱载坖却浑忘了吃食,只管攥着九连环喃喃:"能去吗?"
"当然——"朱厚照忽将樱桃抛向半空,银匙"当"地接住,笑意里掺了三分顽童神色,"回头我给师傅们和那些科道官送两筐岭南荔枝。”
朱载坖一听便道:“爹是嫌他们火气太旺,该好生降燥吗?"
朱厚照闻言一愣,笑道:“就你懂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