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在父母的怜爱与叹息中长大,早就习惯了大人们隔三差五背着她说悄悄话,边说还边抹眼泪,对着她的时候却又是一副万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一次两次,她还会追问,待次数一多,始终得不到答案的秦琬便明白,阿耶和阿娘在用属于父母的方式庇护着她,希望她永远快乐,不要知道那些糟心的事情。
只是,我真的很想快快长大,宁愿陪你们哭泣,也不要一无所知地过开心日子呀!
这般想着,秦琬的情绪免不得有些低落,很快却又振作了起来。
她虽对长安的情况一知半解,连自家亲戚都认不全,却知晓父母连避自己都忘了,事态必定很严重。正因为如此,秦琬打定主意再去找赵九一趟,询问点事情,却也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趁着沈曼神情冷肃,秦恪不住点头的时候,她问:“阿耶说过,九叔是太子,将来要继承这片天下。阿耶还说过,为人臣子,理当忠于君主……”
她一口一个“阿耶说过”,又是懵懂中带了点怯生生的表情,沈曼实在严厉不起来,便谆谆教导:“这世间之事,本就不是全由道理决定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明着抵抗,还不能暗地里钻空子么?你九叔的地位再怎么稳固,也架不住有心之人夜以继日的诋毁。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时日一久……疑邻盗斧的故事,你可听你阿耶说过?”
见秦恪面露愧色,八成是联想到了代王府的妾室上面,沈曼心中冷哼一声,也将全部心思转移到了正事上面,叹道:“看样子,大郎,咱们还得往刘宽府上走一趟。纵借不到兵力,也得取几把武器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大夏对铁器管得很紧,铁匠悉数登记在官府的名册上不说,百姓购个铁锅,买把菜刀,也得以旧换新,若是没有,便得当地亭长、村长和三个略有些威望的人一道签了保书,才能买到新的铁器。想多弄几件铁器备用,应付可能到来的敌袭,实在不容易。
想到没个正形的队正周五,秦恪头都大了:“曼娘,这些兵士当真可信?为首的那个周五,我几乎就未曾见过他——”
“周五郎成天喝酒,没钱就问赵九郎要!”听他们谈到了这些兵卒,秦琬笑嘻嘻地说,“赵九郎很厉害的!”
见女儿谈起这个名唤赵九的人时,神色很是兴奋,秦恪免不得有些吃味:“阿耶就不厉害么?”好吧,在这一方面,他似乎真没什么用。
秦琬歪了歪脑袋,很认真地说:“阿耶什么都懂,当然更厉害!赵九郎都不怎么认识字,还要我教他!”说到这里,秦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拍了拍手掌,“但赵九郎打猎厉害啊!他会用木头做暗器来戳兔子,会射箭扎山鸡,还会叉鱼。对了,我听李三郎和梁虎子说过,赵九郎还能徒手和豹子搏斗,将豹子打死!”
此言一出,沈曼动容,秦恪的诧异更是掩饰不住:“此话当真?”
秦琬用力点了点头,嘴巴却老大不高兴地嘟了起来:“对呀!赵九郎本打算将豹子送给阿耶的,又怕阿耶不喜欢,就说直接将皮给剥下来,骨头和肉也处理好,再送过来,谁知道周五郎缺钱花,直接将它给卖了!”
听见赵九如此勇武且忠心,秦恪登时松了一口气,沈曼紧绷的神色也软了下来,只听她缓缓道:“既是如此,咱们私下购置的那些永业田,出息就拨赵九一些吧,那位周队正就算一天喝十斤酒,也花不了那么多钱。”
唉?永业田的出息不早就是赵九郎收着了么?
秦琬心中有些惊讶,却没在这时候拆母亲的台,反倒兴冲冲地说:“我去告诉赵九郎!”
“裹儿——”秦恪下意识地喊住女儿,见女儿回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大夏风气本来就开放,女儿又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天天拘在家中确实无聊了些。那个赵九愿意向她这么一个小小孩童求教,又对上峰、对自己都十分恭敬尊重,可见人还是不错的。
出于这般考量,秦恪望着女儿,微笑道:“莫要跑得太快,仔细别跌着了。”
秦琬闻言,绽开大大的笑容:“知道啦,我一会儿就回来!”
沈曼见秦恪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的模样,心中已猜到秦恪的想法,不由叹息。
她的夫君,人自然是极好的,但在政治眼光和看人的方面,却实在是……若非他们的处境窘迫,无人可用,沈曼当真不想重用赵九这般心机深沉的人,更不想为他煞费苦心地铺路,可……唉,不知长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真如她所想,那可就太糟糕了。
听见熟悉的奔跑声,赵九无奈地叹了一声,面上却不自觉扬起些许笑意。他将刀收入鞘中,布巾则拢入怀中,刚走到门外,就看见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冲了过来。
“九郎九郎,我在阿耶面前提起你了哟!”秦琬站都没站稳,气还在喘,就十分高兴地表功,“阿耶一开始还不相信你能猎豹子,特意问起你呢!”
赵九一听,神经免不得紧绷起来。
从第一次见到代王,直至今日,算起来约莫有七年的辰光。这七年中,赵九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自己打算投靠的对象,对这或许是他人生中唯一一个能够飞黄腾达的机缘谨慎得不能再谨慎。所以他明白,代王是一个对军务政务十分散漫甚至疏忽的人。若没发生什么大事,莫说他能猎豹子,就算他能徒手打死一只熊,代王顶多就是毫不感兴趣地夸赞两句,断不会有特意问起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