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前一日,周启避过所有人视线,秘密入了紫宸宫。
“陛下,解药已成。”周启的声音微微颤着,像是极力克制着激动,“微臣可以保证,陛下只要服下此方,便能药到病除。”
萧言舟没有立刻让人去接,而是坐在上首懒懒垂眼,反问了一句:“是吗?”
这药方是周启被萧言舟紧催慢催着加急研制出来,可现在有了成果,却不见萧言舟有多么欣喜。
周启疑惑,只道是萧言舟谨慎,继续说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微臣研制此药数载,愿以性命担保,这便是最后之方!”
萧言舟的神色依旧淡淡的,修白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扶手,似乎全然没有头疾解除的欣喜。
他被这头疾折磨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能治好,可他想起来的却是谢蘅芜。
如果自己的病好了,谢蘅芜的香……还有什么用呢。
他想,那样就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见她了。
这理由不是对旁人,而是对他自己的。
没有了这理由,他却还想见她。
蓦地,萧言舟想起那日谢蘅芜笑着与他说的话。
“陛下是爱我的吧?”
爱?可笑,他怎么会爱她。
他只是喜欢她的体贴,喜欢她的善解人意,俗一些来说,他还喜欢她的美色。她那样识大体,放在身边既能舒缓头疾,又赏心悦目。
如果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他很乐意就好好将她养在宫里,让她做天下都羡艳的女人。
就像那些臣子在府中养一些名贵的小玩意儿一般。
……真是如此吗?
宠爱的猫儿若是挠了主子一下,不管再名贵,也会被即刻杀死,稍微有些善心的,也会将它丢到冷僻之处,任其自生自灭。
但他不舍得杀她……不,甚至于,连伤都不舍得。不仅如此,他还继续好好养着她,吃穿用度,都不曾减去半分。
哪怕他自己被她气得吐了好几次血。
难道真如她所说,自己爱上她了吗?
萧言舟难以言明心头莫名的怅然与酸涩,眼眸里流露出几多茫然,他又沉默那么久,将周启等得越发不安。
陛下这是怎么了……难道他的头疾又加重了吗?
良久,萧言舟总算说话了。
“把东西给赵全吧。”
周启连连应声,不忘提醒道:“陛下记得要尽快服用,若是过了三日之期,这药便失效了。那药引珍贵,若要再制,最早也得明年才能有了。”
萧言舟抬抬眼,面上无甚波澜:“孤知道了,这段日子你辛苦,准你休沐半月。”
周启身形一顿,随后郑重谢了恩,去寻赵全了。
萧言舟依旧没动,仿若雕塑般。他额角不住跳着,隐隐传出针刺般的疼痛,似是头疾又要发作。
如果……如果他的头疾未愈,那么去寻谢蘅芜,便不是因为爱上她,而是为了治病。
他舍不得伤她,也是……也是因为她的香还对自己有用、周启不是说过吗,要对她好一些,才能让那香气发挥更多作用……
萧言舟想,他怎么能爱她呢?
他怎么能动情呢?
情……只能成为软肋。他那愚蠢的父亲,至死没能捂热崔氏的心,反而被崔氏利用了情,转手化作插向自己心口的利刃。
萧言舟如是劝说自己,可心里却并未因此舒服上一点。
反而更憋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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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当日,萧言舟见到谢蘅芜,竟有些不自在。
他与她,是要一同入殿的。谢蘅芜倒是不知他心中如何所想,只是见萧言舟冷着张脸,道他还在生气。
她便上前轻轻挽住了萧言舟的手臂,于他耳畔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委屈陛下配合一下妾身,等会儿与群臣见面,才好不露馅不是?”
馨香绵软的身子贴在身旁,温热气息轻擦而过,萧言舟微微一僵,淡着眸看向别处,不轻不重斥道:“多嘴。”
谢蘅芜也不怵,知他不过嘴上与她放放狠话,笑道:“妾身也是好意提醒,陛下便勉为其难听一听吧。”
萧言舟嗤声,尽管面上不耐,却始终没有甩开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谢蘅芜,将眼睛笑得更弯了。
两人一同入殿落座后,萧言舟宣了开席。
崔太后看着这二人似是和好的模样,笑意渐深。
宫宴上有不少女眷,脂粉香气混在一起,尽管与萧言舟隔了段距离,却还是有些熏人。
他拧了拧眉,被这股香气呛得咳嗽了几声。
座上的崔太后与崔左丞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看来他果然还未病愈,谢蘅芜下手还真不轻啊。
那厢萧言舟隐晦地瞪了谢蘅芜一眼。
宫宴座次是她安排的,他会被脂粉香熏到,显然是她故意。
谢蘅芜装作不知,兀自夹了一筷面前的菜式,笑盈盈递向萧言舟;
“陛下快尝尝。”
座下数道目光有意无意看来,萧言舟凤眸轻眯,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多谢阿蘅了。”
他微微低头,张口将筷间的菜咬入口中,深黑的眼眸却始终盯着谢蘅芜,其中涌现起温柔到古怪的笑意。
谢蘅芜被他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唇边笑弧微僵,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筷子。
萧言舟见唬住了谢蘅芜,心情也稍好上一些,目光触及座下崔鹤,他略一抬眉,举杯道:“崔爱卿难得回京,与孤喝上一盅。”
崔鹤受宠若惊起身,手忙脚乱地举杯祝酒,众人纷纷笑语附和,又各怀心思。
陛下突然对崔氏态度转好,是又有了什么打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