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开娴摆摆头叹气:“没得法,没得法,死死不了,活活不了,要把一屋人都拖死他才死得了,把姑娘外孙一哈拖死。”
老张骂他:“喊你走三江去你啷个不去啊?去享福还不去,房子买着让你去住着,好吃好喝不用管,哪点不好啊,出门就是车又不要你走路,到处是茶馆麻将馆,公园也有,你没得事也像城里人那样逛公园逛街耍噻,你还不去,人家那些想都想不到!”
他躺在躺席里摇摇头,脚不停蹬着脚下的火炉和膝盖垂下去的毛毯:“马上你们老幺在城里买了房子你就晓得。”
老张乐的撇嘴:“他买房子!早得很,瓦片都买不起还买房子。”
“那好快的事啊,恁歪的读书先生你还焦他买不起房子!保证二天市里面的房子都是好几套。”
“你坐着等嘛,等他来抬你去喝酒。”探病现场成了吹捧现场,老张抽着烟喝着茶慢慢感受这下午坝子里难得的好太阳。
猪医生也好久没晒过这样暖和的太阳了,可惜太阳已经晒到腿上来了,再过一阵太阳就晒不到他了。他懒得自己挪动,得的是癌症,一家人都拿他当瘫痪的废人对待:“还等他来抬我,只看那时候我腐烂完没有……恐怕骨头几根还在。”
“要死了吗?”老张望着他:“明天死得了不?”
“就是在这等呢,晓得哪天啊,明朝后天。”
两个人都在心里无声的叹气。
河底下位势低,还没坐好一阵,太阳已经磨到脚背上去了,春风从竹林大山小桥河水等地方绕过来,猛一下撞在后背胳膊膝盖上,经不住竟然抱着火炉子也冷的直哆嗦,猪医生望着眼前渐渐褪去的阳光,地上的影子将开始还是坐着的一个人,慢慢剩肩膀和脑袋,最后,高高耸起的帽沿也一并吞没了。
他又睡着了,总是这样,醒一两个小时,剩四五个小时,白天睡的多,夜里醒的多。老张同张勇罗开娴一起把他抬回屋里去,他如今人就睡在躺席里,那椅子宽敞,脑袋扶起来垫个枕头,睡着比大床还舒服,老张两眼望着,不知该羡慕还是叹息。
罗开娴本来瘦,如今一下好像皮都垮下来老成了七八十的人:“最好像黎世勇屋里那样,男的死了,我就跟着姑娘一哈出去,样都不愁,也不累了。”
老张笑道:“再好的子女有伴儿好啊?子女也有子女,她顾得过来几头,男人再不好,陪你谈两句话总是好些噻。”
“谈啷个话嘛?一天到黑光是在哪里坐着就固定在哪里坐着,又不说话,一个人望着就望着,喊他半天没得个声音,也不跟你说话,有时候还要发哈脾气,还不好伺候,丁点儿不依他都吵的凶得很。”
“病人唛他是心头不舒服噻,身体不舒服,哪个能好说好话嘛?”
罗开娴仍是摇头,比着双手给他看:“一天就吃恁大坨儿饭,有时候一顿吃,有时候一天吃,有时候好几天都不挨筷子。”
她忍不住抹着眼睛:“我都想替他去死,天天哟,我真的巴不得我来替他,生病也好死也好,我来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