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
已经升任户部尚书的袁升泰,身着素服跪在宫门口求见陛下,雪落三寸,帝仍未允之,只派了御前太监将人送回去。
不巧。
这个人就是刘福。
“哎哟,袁大人,您怎么还跪着呢,”刘福招呼着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匆匆上前,“快快快,还不赶紧扶袁大人起来!”
由着两个小太监搀扶才勉强起身的袁升泰面露惶恐,“公公,陛下他……还是不肯见我吗?”
刘福脸上挂着标准的笑意,“大人这是哪儿的话,您也知道,昨夜天降大雪,京郊的房子塌了好几处,陛下这会儿正忧心,着实是腾不出时间来见您。”
“大人,不若您还是先回去等吧,这后续的安置事宜少不的您们户部出手,到时候您还有的忙,”刘福温声劝慰,“若真要是这会儿给您冻坏了,岂不是雪上加霜,反而惹的陛下更加忧心。”
袁升泰苦笑,京郊出了雪灾,他作为户部尚书理应和其他几位大臣在殿内商讨灾民的安置事宜,可陛下在这个时候甚至都不愿意见他,后续又哪儿还会再让他接手。
他压根不敢深想,陛下是个意思……
面色苍白的袁升泰踉跄了下身子,借着刘福搀扶他的时候趁机往刘福袖子里塞了两个金锞子。
“公公……”
他压低声音,盼望着从刘福口里探得丝消息,“陛下他,可还有其他话叮嘱老臣?”
刘福不着痕迹的将金锞子往袖子里拢了拢,这才笑道,“陛下特意交代了,雪天寒凉,望您保重身体。”
袁升泰悄悄松了口气,陛下还能让他注重身体,说明还没有彻底厌弃他,只是不知,陛下准备如何罚他。
“多谢公公。”
袁升泰说罢又要给刘福塞金锞子,但这回刘福没接,前次接是他知道,陛下还要用袁升泰,所以他不介意留一线,卖个人情给袁升泰。
可若是再接,那就是他贪得无厌了,陛下那边他也不好交代。
“袁大人当心路滑,”刘福接过小太监抱着的暖炉塞进袁升泰怀里,“拿着它您会暖和些。”
袁升泰拒绝了刘福的好意,只将冻到快失去知觉的手往衣袍里拢了拢,然后才一瘸一拐的向宫外走去。
太监说到底就是陛下的眼睛和耳朵,他是来替女请罪的,若是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如何让陛下看到他的诚意。
同时他心里又有些后悔,早些年没有好好压压袁灵玉的性子,也是想着日后好控制,他没有多用心教养,这才叫她在将军府养大野心,养钝了脑子!
裴啸天当年用全部功勋给已经去世的江柚凝请封诰命,换得了军中的威望和百姓的称赞,于情于理都不会再来一次,除非陛下亲自嘉奖。
可裴啸天这些年在军中非是功绩绝尘,陛下也没有理由嘉奖,所以看不上袁灵玉靠手段上位的贵夫人便常以此戳她的痛处,而另一派想巴着她的人又把她捧得飘飘然。
长年累月,袁灵玉扭曲的性子便滋生出了野心,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跟昭贵妃搭上了线,他想要阻止都晚了!
而今!
她竟然又冒犯了天威,他都不敢想,袁灵玉真要是让用来替陛下陪太后娘娘供奉在佛前的佛莲蜡烛染了血腥和不详,他们尚书府该是何等光景!
要知道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差点儿没昏死过去!
这个拎不清的混账,他必须要立刻给裴啸天去封信,让他好好压压袁灵玉,要不往后还不知会惹出多大的祸端来!
袁升泰想到这里不禁加快了脚步,只是他腿跪的太久有些不听使唤,他好险没一头栽在地上,幸亏巡逻路过的禁军上前扶了他一把。
“袁大人也是可怜,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代女受过,”跟在刘福身后的小太监不忍的摇摇头,压低声音小声嘟囔,“不过裴将军不在京城,他府上又没个长辈,也只能辛苦袁大人了。”
袁升泰可怜?
刘福抱着暖炉冷笑,袁升泰前半生靠妻族后半生靠女儿,官路走的是顺风顺水,从无根无基寒门子弟成了当今六部尚书之一,他有什么好可怜!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当年帮袁灵玉逼上将军府的时候,就该做好替袁灵玉终身善后的准备!
刘福淡淡的看了看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有可怜别人的份儿,还不如多可怜可怜你们自个儿吧。”
伴君如伴虎!
小刘子的信要是没传到陛下这边,亦或是真让袁灵玉在宋家村见了血,他作为举荐莲花蜡烛的人,跑不了被牵连,而跟着他的小太监又能好到哪儿去!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但也不敢多说,只恭顺的跟在刘福身后,“奴才们受教了。”
“回吧。”
刘福挑了眉眼,转头换上副恭谨的模样,半弯着脊背向殿内走去。
当今陛下年号为景,春和景明、海晏河清的景。
景帝时值中年,长期操劳国事让他看起来有些老态,两鬓更是有了少许银丝,他俯在龙案上,左手奏折,右手朱笔,勾勾画画,若非那身龙袍,远远看去颇有几分随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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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深邃眉宇下的那双龙目,哪怕轻轻微抬,便压迫感十足,让人轻易不敢直视,浑身上下更不经意间便散发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帝王之气。
刘福不敢打扰,只轻手轻脚的退到替陛下研墨的干爹王大监的身后,静静随侍。
片刻。
景帝头也没抬,“人走了?”
“回陛下。”
刘福躬身上前,将袁升泰给他金锞子呈上,“袁大人拒绝了奴才相送,想来这会儿已经出了宫门了。”
景帝余光瞥见刘福手里的东西,这才抬头多看了两眼。
须臾。
他淡淡开口,“朕竟是不知,朕的户部尚书,平日出手竟然这般阔绰。”
刘福“噗通”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
景帝没有说话,只看着刘福手里的金锞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不咸不淡的吐出几个字,而后又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
“下去吧。”
刘福不敢起身,他早知这金锞子拿的烫手,却还是不禁生了满背的冷汗,他有些无措的看向王大监不知手里的金锞子该如何是好。
直到王大监给他使了个眼神,他这才叩首,浑身冰凉的起身退下。
次日。
御史弹劾户部中饱私囊、罔顾人命,竟然拿陈年旧棉制成的棉衣给灾民使用,致使夜里有三位老人和两个幼儿被冻死。
景帝大怒,当众斥责户部尚书罔顾皇恩、不修内宅,袁升泰当庭痛哭请罪,帝视若罔闻,袁升泰当场昏厥。
就在其他大臣疑惑袁升泰后宅出了什么事的时候,陛下派人去虎牢关传口谕,让裴啸天年底回京述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入了各家耳中。
朝堂上没有蠢人,他们稍加思索便明白了这个“内宅不修”指的是哪个内宅,再联想到几个月前裴鸳的献舞,有那聪明的人便咂摸出了味儿来。
景帝在两日后令内阁左大人的长子,礼部侍郎左向廷暂代户部尚书一职,而后下旨请曾经的户部尚书之子孟信陵携家眷回京参加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