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仗着武功使劲拖欠,现在没了,我看谁帮他!”
“夏校尉好像会……”
“管他呢!拦住他再说!好好谈谈这十年!”
话落,那伙人风风火火地从人群掠过,一边笑着奚落那些年苏宁干的好事,一边又说着酒肉如何。
话题转得快,也不知喜还是怒。
但多少,也只是冲着叙旧的意思。
他们从一位站在父亲身后的少年人不远处穿过。
未见少年静静远观眼前的喧闹,眼中浮动着些许暗光,手不自觉地握紧,心里有些不真实。
总有一种……自己无法融进的感觉。
他不禁有些迷茫。
这时,自己的父亲开了口,“怎样?神威可是你想要的模样?”
少年人一愣,敛眸低语道“我从未想过神威是怎么样?”
谷令行虚弱地笑了笑,“或许吧……”
“可这今后……神威就是你的家了。”
“你要好好对它。”
“您还真是……爱自说自话。”谷问寻默默道。
“是吗?可我觉得这很好。”
谷令行笑了笑,回忆道“我年少时,莽夫一个,父母去得早,被你母亲的娘家收留养大,后来……那些蛮夷杀了你的外祖父母,我就打算参军了,你娘怕我回不来,就跟了我。”
“春去秋来的,我最习惯的还是那生死相随的军营,那富华伟丽的京城……怎么也待不惯。”
“我知道我不该多说什么,但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
两父子就这样沉默了半晌。
少年问道“爹,你爱她吗?”
“你这句可真是废话。”
也或许是触及了自己的发妻,谷令行眼神放缓,自嘲一笑,“我这话……也该跟你娘亲口说。”
谷问寻笑了笑,“那您……可要多说几句。”
父子俩没在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被众星捧月的苏琼抽身出来,又一次走向了高台,走到了那不知何时出现的军鼓面前。
少年拾起鼓棒,高举,落下。
鼓面发出“咚咚!”两声,顿时将场面镇住了,人们停下了方才的话头,纷纷看向那高台之人。
又是几声鼓声,闷声而激昂。
熟悉的人早已听出了这是什么,面上带着一丝欣喜与惊讶。
忽的,少年鼓声微滞,不再鸣鼓,刚以为要结束的声音,却又一次在身旁响起。
这次并不是苏琼。
而是以夏恣为首的御光老兵。
四鼓齐鸣,咚咚入耳,心也随着那澎湃的律动而不断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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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时,只听嘹歌冲天,宛若激起万丈云涛,天策一行踏歌出场,姚齐明眉带笑意,清唱一句,“大风扬兮,神威凛凛……”
音落,亦有刀剑出鞘之清鸣,贪狼从天而降,银光交舞,与那慷慨激昂的鼓声,与那万丈豪情的慨歌,不断呼应共鸣。
这一时,氛围渐渐涌动,底下的老兵也开始附和这首千古慨歌,新人也拿着碗筷适时伴奏,再不济,也会小声哼唱。
沈然不禁有些感慨,“未曾想,时隔多年,我还会听到这首歌。”
萧逐意微微挑眉,“怎说?”
“少君赐酒领将鼓,御光响卒,神策歌赋,贪狼舞器,这是神威创建以来第三次搞这样的形式。”谢矜回道,“这是我听师父讲的。”
“按原本的,应该还有九幽奏乐。”
沈然听言,笑道“梓微说得不错,这第一次是神威基本完全后,就因为无聊攀比的玩笑话诞生的,据说这首歌都是开国那代人合伙撰写的,后来渐渐成为了一种特殊的庆祝。”
“第二次,是商祖登基庆祝,再后来就因为种种原因,没再举办。”
“若说具体原因,这形式最初也是为了博得友人一笑,可物是人非,苏祖也不在意了。”
“这第三次,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
萧逐意笑了,“真要说起来,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谢矜看着那台上挥动鼓槌、大汗淋漓的朗笑少年,眼中闪过柔意,轻笑道“是啊……”
“三生有幸。”
……
而此时此刻的昏暗山坡上,有两道身影伫立在那。
少年眼神复杂地眺望那处明亮喧嚣,轻咬着唇,却只是落寞一笑,向身后的人轻语道“成叔,那边……真的好热闹啊。”
成河只是默默瞥向远处一眼,将注意力集中在少年的脸庞。
他没有接话,只是暗叹一声,“走了,赵景,时候到了。”
少年眸色微沉,强颜欢笑道“好……成叔。”
他们走进了密林。
密林四周一片黑暗,惟有一道月光愿意眷顾。
赵景站在月光下,张开了双手,似想要接住月光一样。
成河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少年一切的举动。
赵景的眼睛下意识地睁大,仰头看向头顶的皎月,轻笑一声,似在回忆一般停滞了半晌。
他低了头,心里也就做足了准备,转头看向成河,沉声道“成将军,来吧。”
话落,他跪了下来,低了头,露出自己的脖颈。
脚步声渐渐袭来,直到那双熟悉的鞋靴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他到底还是不敢面对地闭紧了眼。
但意料之中的寒锋并未落下,首先落下的,是成河的一句话。
“少主说,临生死而不惧,担大任而勇承,这是一位御光人该有的品质。”
“赵景,你是御光的人,也是御光的叛徒。”
“你该以御光为荣,也该以自己为耻。”
“最后,少主再让我送你一句话。”
“御光的名声,你毁了,也拾回了。”
“你……不是什么都没有。”
赵景微微一愣,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流了泪。
啊……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啊……
“谢谢。”
成河退后一步,闭了眼,拔起了银剑,砍了下去。
那颗曾经鲜活无比的头颅滚落在自己的脚边,耳边再一次传来那遥远的声音。
“成叔,爹娘都走了,我又孤单一人了……”
“我按成叔的话,去见了谷将军的小公子,那小公子人好,一点也不排挤我,不像那些世家子弟!”
“成叔!我好开心啊!谷问寻他答应我,以后我们俩当了大将军,就像成叔和谷叔那样,当一辈子的好战友!这样我就不孤单了!”
“成叔……”
“谢谢。”
男人咬着唇,面对着那月光下的无头尸体,跪了下来,痛哭流涕。
他心中一片悲哀,也有撒谎的愧疚。
因为……
最后的最后。
少主从未打算维护他这个叛徒,只是将柔情施予了成河,让他拥有一切处置赵景的权利。
但成河不会后悔这个堪比违背军令的多嘴行为。
他只知道……
他护着的孩子,最后不是一个人,不是什么都没有。
月光下的血泊依旧触目惊心,无声地宣告一个人的死亡。
也在那与月光相称的火光中,那老将也是心满意足地闭了眼。
生命的消逝,使命的传承,一切都是静悄悄地进行着。
就如一阵风,来时无声,去时无声。
沉重却又如此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