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在那里,都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各有心思地埋头吃着面。
余朝云与尤春山虽然在这里吃过面,但是大概也已经不记得了,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南岛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在那里擦着旁边桌子的顾小二,问了一句。
“祝从文不在了吗?”
书生与少年的交集其实也不算多。
只是终究在这样一个人间以北的都城里,能够见到了一些南衣城来的人,大概确实是能够有着一些慰藉的。
顾小二抬起头来,看着窗边的伞下少年许久,又重新低下头去,笑着说道:“他去国子监了,日后大概很难回来这处面馆了,毕竟坐在小馆子里吃面这样的事,可能有些不体面。”
南岛其实有些听不明白顾小二说的那些东西,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少年也确实不是什么多话的人。
三人坐在那里吃完了面,少年付了钱结了账,又一同站在了槐都的悬街之上。
街头人来人往,有向下踩着台阶,去往下层街巷的,也有向上而去,去到高层楼台的。
尤春山很是惊叹地站在那里。
天工司属于槐都,只是槐都当然不是那样一个总是被一些水汽弥漫遮掩的地方。
它首先是人间的槐都。
三人有些无事可做,于是便顺着那些熙熙攘攘的人流,在街巷里随意地穿行着散着步。
在走到斜月台附近的悬街的时候,坐在轮椅里的尤春山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南岛问道:“师叔,我记得那次来的时候,这上面不是有着很多剑修的吗?怎么现在都不见了?”
南岛抬头越过伞沿,静静地看了那样一处在白昼时分尚未升到槐都顶端的宽阔平台许久,里面确实很是寂寥,既没有月色,也没有剑修,只有一些孩童在里面跑着玩耍着。
事实上,这样一个问题,不止是尤春山会好奇,人间诸多世人也会好奇。
人间剑宗匆匆而来,最后与巳午妖府的故事一同沉寂下来了。
世人不免猜测他们落得了与巳午妖府一样的下场。
当尤春山这样问着的时候,身旁其实有着不少的路人在侧目看着三人。
伞下剑修,轮椅上的年轻人,背着剑匣的道修少女,这样的组合,无论走到那里,都不会有人觉得他们只是普通的世人而已。
所以或许也确实有些好奇是否会在这样一个被叫做师叔的少年口中听到一些答案。
南岛当然知道。
只是当他发现世人并不知道的时候,便意识到大概有些东西,是不能说的。
所以他想着那日那个帝王与自己说过的大漠之事,却也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尤春山显然有些遗憾,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吧,其实当初刚来槐都的时候,抬眼看见那些坐在台子里的剑修,倒是想过,到时候要是病治好了,就去找个有眼缘的拜师学剑。”
毕竟那是人间剑宗的剑修,槐都之中有过这样想法的,大概也确实不在少数。
余朝云倒是笑了笑,说道:“你不是说你的剑,是和丛刃前辈学的吗?”
尤春山说道:“如果真是,那何至于此?”
说着这个东海年轻人倒是有些痴心妄想地说道:“倘若我师父是丛刃,那我怎么说也得去南衣城干上几回吃饭不给钱的勾当。”
“......”
三人一面闲谈着,一面向着槐都更高处而去。
这样一座都城虽然不是山上之城,只是有时候大概远胜于山上之城。遍地楼阁悬街层叠堆砌,一如陈鹤所说的云川之事。倘若有人畏高,大概还不敢往着上方走去。
尤春山托着腮,被余朝云推着,一直到了上层悬街边上。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个东海年轻人倒是突然抬头看向了那片头顶渐渐带了一些橘色光芒的天空,很是感叹地说着。
余朝云虽然不知道尤春山为何要说着这样的东西,却也是好奇地抬头看向那片天穹,轻声说道:“难道真的有天上人?”
尤春山看了一眼一旁的少年,后者很是平静地撑着伞站在那里。尤春山于是又转回了头去,看着松开轮椅,背着剑匣站到了另一边的余朝云,认真地说道:“当然有,我还见过。”
也许还曾经笑摸他的狗头,说很好,现在你可以长生久视了。
余朝云大概并不会信,只是看着那片渐渐向着黄昏里垂落下去的天光之处,不无感叹地说道:“难怪那日陛下会说着人间的黄昏是看不腻的。”
没有什么解释。
只是真的是看不腻的而已。
然而看着看着,这个青天道的少女神色便有些古怪起来,蓦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搭在护栏是的手背。
那上面似乎有着一片雪屑,只是正在迅速地消融着。
这个青天道少女下意识地便看向了身旁的那个少年师叔。
少年伞下风雪的事,虽然不是人人尽知。
只是。
只是东海开始有了名声的细雪剑南岛,大概并不算什么隐秘的事情。
她本以为是这个师叔拔剑了。
只是并没有。
那个伞下少年,见不得人间雨雪的伞下少年,同样低着头,看着某片被吹入了伞下的细雪之屑。
人间暮雪。
只是这又好像是少年少女的一种错觉一般,六月末虽然代表着人间立秋。
然而哪怕是槐安以北,都不会有着风雪。
除非是地势极高之地。
槐都高吗?
当然很高,但是远不至于会有雪的地步。
有些后知后觉的尤春山,却也是看见了一片细雪落在了轮椅上,只是抬头看去的时候,分明什么也没有。
这个东海年轻人却也是看向了南岛。
毕竟余朝云只是听说了细雪剑的名字。
而尤春山却是在东海崖下亲眼见到细雪剑这个名号的诞生的。
少年站在溪畔,面对着那些东海剑修的问题,很是平静地说着细雪二字。
南岛当然知道二人在看自己。
这个伞下少年只是平静的将手翻转过去,将那片还未来得及消融的雪花抖落下去,轻声说道:“与我没有关系。”
事实上,在这一刻,整个槐都的那些人们,都是神色惊奇地抬起头,看着天空,似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细雪的垂落。
只是。
只是抬头看去,一天暮色悠然,并没有什么大雪将临的征兆。
三人在悬街之上看了许久,南岛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骤然自身后拔出了那柄鹦鹉洲。
一旁的余朝云与尤春山很是不解的看着这个少年师叔。
少年只是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剑上那些正在缓缓消退的剑意。
一直过了很久,才神色复杂地将那柄剑收了回去,抬头看着天空,轻声说道:“也许是草为萤死了。”
余朝云听着这个名字,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
只是一旁的尤春山却是露出了很是惊诧的神色。
“师叔没开玩笑?”
这个东海年轻人确实有些难以接受这样一件事情。
他虽然只见过那个青裳少年一次,只是却看见了更多的东西。
南岛心底有些失落,并未回答尤春山的问题,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长久地看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