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
卿相正在那样一座寂寥古城的桥上喝着酒。
那个模仿着鼠鼠游荡在南衣河上的剑宗桃妖丛心便在不远处。
二人都是在看着那些流溢于这样一座古城之上的神力。
“我每隔一百年,从剑宗里向着南衣城里看来的时候,都会觉得人间变化是很大的。”
丛心坐在舟边,踩着水,低下头来,轻声说着。
“莫非神女大人隔了两千年,都觉得人间还是当年的模样?”
卿相喝了一口酒,站在南衣河上那些令人心生寂寥的风里,缓缓说道:“当然没有,神女大人曾经说过人间的变化确实是很大的,只是她觉得这是徒然的,没有任何意义的。”
“为何徒然?”
“她未曾明言。”
丛心没有继续问下去,低下头来,看着舟边暮色漾漾,就像一张皱巴巴的橘子皮一样。
卿相依旧是在自顾自的喝着酒。
整个南衣城,都沐浴在了那种极为浩瀚的神光之中,
自南至北,莫不如是。
大河沿岸,在那种极为浓郁的冥河之力的催化之下,却是生出了许多黝黑的花朵来。
卿相的目光缓缓落在了一株已经开到了桥上的黑色之花上,看了许久,而后将它摘了下来,捏在手中端详着,轻声说道:“鬼脸花开,死人复生。这样的一幕,倘若放在一千多年前,人间少不得又要多上许多传闻。”
丛心转头看向了那个一袭白衣却握着一枝黑色之花的书生,目光移向了那些长街之上,在那些冥河之花缓缓绽放的街巷之间,有着一些依旧留在了南衣城中的世人正在那里惊惶的张望着。
“放到现在,也是一样的。”
丛心收回了目光,没有再去看那些受惊而去的人们,抬头看向那些倾洒着冥河之力的高山大河。
冥河的尾巴便在南衣城之外。
或许也正是因此,当年道圣才会来到这片大泽附近的古城之中,去看着那些覆满人间的黑色之花。
这个剑宗园林里的那一株桃树化身而来的女子,静静地坐在舟头,轻声说着。
“倘若我们未曾知晓神女之事,同样也会惊异于这些景象,从而产生诸多古怪的猜想。”
卿相或许亦是认同丛心的这些话,并未说什么,只是长久的看着南衣城的街巷。
那些黑色之花蔓延的速度是极为迅速的。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在某个渴死的鱼一样的石板豁口里探出了一枝花茎,而后生出了一个花苞,最后张开了那些令人如见夜色的花瓣,在风里摇落着花粉,又迅速的枯萎,将那些细小的种子洒满长街。
最后就像起了一场黑色的大火一样。
这与那种流溢于古城之上的神力辉光是截然不同的画面。
白衣的卿相与桃衣的丛心都没有再说话,一者在桥上,一者在舟头,二人静静的看着那些向着人间蔓延而去的黑色花朵。
一切色调沉郁,唯有暮色悠然。
卿相也不知道自己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苦寻不得的青裳少年,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南衣城的街头的。
草为萤背了两柄剑,一柄叫做方寸,满是裂纹的方寸,这样一柄剑,卿相不可能陌生,丛心也不可能陌生。
只是另外一柄与方寸并排在身后的看起来很是寻常很是拙劣的剑,哪怕卿相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那柄叫做蝶恋花的剑究竟是何来头。
这让这个书生很是失落,从腰间取下了那块青红二色的悬薜玉,很是惆怅地看着那个正在南衣城街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些黑花的青裳少年,轻声说道:“我以为前辈至少会向我借剑。”
草为萤回头看着站在大河暮色之桥上的白衣书生,微微一笑,说道:“如果要用很好的剑的话,我又何必用你的剑?”
天下最好的剑,当然是某个流云剑宗的剑修送往磨剑崖的那柄剑。
卿相叹息了一声,将那块悬薜玉收了回去,说道:“确实如此。”
剑宗桃妖丛心在舟头之上站了起来,很是恭敬地向着这个青裳少年行了一礼。
“见过前辈。”
丛心虽然生于人间剑宗,只是却不是剑修,哪怕身后背着那样一柄桃枝一样的剑,依旧不是剑修,是以哪怕当初斜桥的剑是青莲教的,这个桃妖亦是没有用师祖来称呼这个青裳少年。
草为萤看着这个立于舟头的桃衣女子,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了她身后的那柄青绿桃枝之剑,倒是有些感慨地说道:“可惜我已经有两柄剑了,不然倒是可以借一借你身后的这柄剑。”
丛心回头看着身后的那柄剑,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前辈这样的人,有剑无剑,又有什么区别呢?”
心中有剑,则天下莫不是剑。
草为萤很是认真的说道:“自然还是有的。”
丛心有些不解地问道:“是什么?”
这个斜负双剑,在黑色花海长街之中腰悬青色葫芦缓缓而行的少年微微一笑。
“背着剑,会更帅更潇洒一些。”
剑修当然要有剑修的样子。
丛心默然无语,卿相则是倚在桥边护栏上不住地笑着。
“当然,剑背得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草为萤笑眯眯地走在那些冥河之花中,伸手撩拨着那些晚风里摇曳的花朵,大概确实像是一个少年一样。
“那样的话,总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走街串巷贩剑地。”
丛心轻声叹息一声,说道:“我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前辈居然还能笑着开着这样的玩笑。”
草为萤挑眉说道:“那我应该如何做?愁眉苦脸地走到这里来,与你们交代着后事?”
那个原本笑呵呵地站在桥头的白衣书生蓦然低下头去,收敛了笑意,看着一河暮色,沉闷的说道:“前辈是十年剑宗最后一个剑修了,如果可以的话......”
书生抬起了头来,很是认真的说道:“我们确实想要听一听前辈交代一些后事。”
草为萤轻声笑了笑,依旧悠悠然地在那些花海之中负剑踱步而行,说道:“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你们在这个时代所做的事,远比我们当年要好得多。前人赘语,向来是不必要的事。”
当少年的这样一句话落下的时候,在长街的另一头,却是传来了另一个温婉的声音。
“我为何觉得你这样一句话,是在说着我?”
三人一同向着长街那边看去,暮色之中,有神女执伞,一袭黑裙款款而来。
好似赴约一般。
草为萤微微一笑,说道:“神女应无恙?”
穿着人间的碎花袜子与小棉鞋的瑶姬停在了那里,一袭黑裙好似寻常,又似乎凛然清冷至不可直视。
“青莲应无恙?”
瑶姬并未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只是反问着那样一个少年。
草为萤抬头看向人间天穹,轻声笑道:“大梦千年,何其快哉,自是无恙。”
二人停在了南衣河畔,静静地看着彼此许久,而后一同转过身来,凭栏而看人间。
人间黑花沉郁,人间暮色辉煌,大河之水粼粼波光,数千年来,曾经有着无数的世人行舟曾经曳桨而去。
那个自古楚之时复苏而来的巫山神女,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许久,而后语调温和地说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青君可否解答一番。”
草为萤微微笑着说道:“什么问题?”
瑶姬抬头看向天穹,看着那些渐渐浩荡地落向人间的剑意与剑风,柔声说道:“天上剑仙一梦千年,不知梦得是何人间?”
草为萤眯起了眼睛,静静地看着暮色天穹,轻声说道:“是很好很好的人间。”
“请试为言之。”
“山高水长,物象万千,非有老笔,清壮何穷?”
瑶姬静静地看了很久,而后低下头来,缓缓说道:“那甚是可惜。”
这个青裳少年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立于河畔的黑裙女子,说道:“我也有一个问题。”
瑶姬轻声说道:“请讲。”
草为萤很是认真地说道:“神女于大泽之中一枕黄粱,不知梦得又是何人间?”
那样一个古楚神女低下了头来,神色哀婉的看着一河流水,轻声说道:“是很坏很坏的人间。”
那般神色,便是立于桥上的书生与舟头的女子,心绪都是下意识的低落了下去。
所以那样一个负剑立于河畔青裳少年叹息了一声,很是唏嘘的说道:“确实甚是可惜。”
二人什么也没有再说下去。
青裳少年从腰间取下了酒葫芦,送到唇边饮了一口,微微笑着看向了瑶姬。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