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活在阳光下,当然比不见天日要好得多。”
“这是深思熟虑的正确的选择。”
......
那样一场火锅里,那个带着某柄剑崖之剑的剑修什么也没有做,哪怕是乐朝天,在小少年横插一脚,说了一句那样的话后,亦是没有与陈云溪再说什么。
四人安静地吃着火锅。
直到夜深人静,而后各自离开。
松果看着那个在夜色端正地捧着剑离去,一身青衣白发落在长街灯火夜风里,如同冬雪春叶一般的剑修。
看了许久,又看回了那个正蹲在路边逗着狗的陆小三,很是惊叹地说道:“你是真不怕死?”
陆小三手里拿着几个在火锅里烫好的打包走的丸子,一面给小土狗丢了一个,一面给自己嘴里塞了一口,一面吃着一面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还只是个孩子啊,他真的要和我计较吗?”
“......”
虽然修行界有着不欺人间年少之说——甚至于在所有故事里,第一次将那些规则总结成这样一句极为简洁的话语之人,便是陈云溪,这一句话的完整版,叫做不欺人间年少,从此不闻音讯。代表着千年之前,以道门为主的修行界的一种态度。二十五岁之前,作为当代年少之人,自由地走在人间,而后在二十五之后,不欺人间年少,从此隐于山林。
只是不管如何,大概那也不是小少年这样用的。
乐朝天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着站在那里。
其实乐朝天也有些不怕死。
在小少年之前,其实是这个道人先开的腔。
便是所谓的好人坏人之言。
松果很是无奈地看着越来越放肆的师叔侄二人,突然有些怀疑跟着他们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陈云溪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长街之上。
乐朝天看向了那个蹲在那里逗狗的小少年,倒是认真地问了一个问题。
“假如他陈云溪是人间绝顶的大好人,你会不会做他的弟子?”
陆小三理所当然地说道:“师叔觉得我像傻子吗?那可是陈云溪啊。你都打不赢的人,我为什么不同意呢?到时候我就狗仗人势,天天逼你给我钱去吃火锅。”
“......”
乐朝天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问了,惆怅地叹息了一声,沿着长街缓缓走着。
六月的东海小城,自然夜风宜人。
风太冷想吃火锅,与水太冷明日再死,自然都是一样的谎言。
无非是想吃火锅无非是不想死而找的借口罢了。
陆小三站了起来,把丸子都塞进了自己嘴里,气得小土狗在那里乱蹦跶,咬住了陆小三的裤腿不肯松口。
陆小狗拖着小土狗跟上了乐朝天的步子。
“师叔在那个月亮那里的时候,和你师兄说了什么事?”
乐朝天平静地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
陆小三哦了一声,而后又想起了下午在草甸那里的事,继续问道:“所以东海到底有没有一口那样大的锅?”
乐朝天回头看着小少年很是惊奇的说道:“你怎么不问有没有那么大的鱼?”
陆小三很是认真的说道:“因为知道有没有那么大的鱼,不一定就会有那么大的锅,但是有那么大的锅,就一定有那么大的鱼,不然要那么大的锅做什么?”
这是很有道理的事情。
乐朝天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诚恳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函谷观道典里的一个故事,你可能需要去问一个叫做庄生的观中前辈才能知道。”
陆小三有些遗憾地叹着气。
毕竟磨剑崖都快完蛋了,更不用说那样一个早就不见了千年的古老道观。
小少年走在城中长街之上,却也是又胡思乱想了起来。
“要是我能够把整个东海都变成一口大火锅,师叔,你说我们要吃多少年才能吃完?”
一旁的松果蓦然无语,她以为自己想吃一口月亮已经够离谱的了,没想到有人比自己还勇猛,居然妄图吃掉东海。
那样一个道人却是没有回答,只是安静的在前方的长街之上停了下来。
陆小三与松果顺着乐朝天的目光看了过去,小少年的目光瞬间变得惊讶了起来。
长街拐角处,有个蒙着眼睛的白衣剑修抱着一个剑鞘安静地站在那里,头顶是一个悬在檐下的灯笼,正在静静撒着如血的红光。
那个剑鞘里空空如也,剑不知道在哪里。
陆小三突然抬起头,看向了东海那片辽广的夜穹。
夜色之中,有一道白炽的光芒倏忽而来,而后落入了那样一个剑修的手中。
陆小三怔怔地看着那个白衣剑修。
他当然认识那个人。
哪怕现而今的这人眼睛上,蒙着一块并不如何干净的布条。
那个人叫张小鱼。
当初在岭南的时候,这个剑修曾经在一场冬雪里,一场藏着许多血色的冬雪里而来,与他们在峡谷的小楼里,吃了一顿火锅。
他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剑修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瞎子,也突然出现在这里。
所以陆小三抬头看向了一旁安静的站着的乐朝天。
这个道人神色平静,只是那样一双干净而温和的眸中,却是有着一些极为隐晦的复杂的神色。
那个靠在长街拐角的白衣剑修握住了自己剑,剑上有血色,一如某些劣质的红漆一般,看起来很是斑驳很是丑陋。
或许是在风声里听见了那柄剑上的血流的声音,从而勾勒出了那样一幅只有线条没有色彩的同样丑陋的画面。
张小鱼很是平静地将剑抬了起来,在臂弯里擦着剑上的血。
“沧浪剑宗,朱虾,四叠崖主剑修。”
这个白衣剑修很是认真的一字一句地在那里自顾自的说着。
“这是第十三个东海剑修。”
陆小三很是茫然地看向了那个剑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直到张小鱼擦完了剑,将那柄剑送入了鞘中,而后转头看向了长街里停驻的三人,平静地说着那样一句话。
“我现在.....”
那个白衣剑修似乎是在微笑着,说出的话语像是惊叹着,像是咏唱着。
“杀的人比你要多了,师父。”
无论是陆小三,还是松果,都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白衣剑修,也看向了那个安静而立的道人。
有夜风而来,吹着二人的衣袍。
都是一样的。
都是,山河同坐,风与我。
这样一句话,或许某一个少年更能够明白一些。
人生当然是孤独之境,哪怕是有所热爱,也是一样的。
辽阔山河之中,与我同坐的,只是那些吹过耳畔而去的风而已。
或许没有人知道当年这样一个语调温和笑意清澈的年轻道人,是怀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以这样一句自诌的诗句,作为了道袍之上的道文。
又或许那样一个正在街角靠墙而站的白衣剑修会明白一些。
所以当他无比冷静地吐出了那样一些字句之后。
这个向来温和,向来淡泊,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弄曲子的人一样的道人,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起来。
陆小三觉得有些青苔正在沿着乐朝天的微微蠕动着的喉结向上而去,爬过唇齿,覆过眼眸。
那是一种极为愤怒的脸色。
而后化作了两个冰冷的字眼砸落在了这片长街之上。
“孽徒!”
张小鱼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无比平静地回应着自己的师父。
“您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