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在瓶轻声说着。
“你好像很喜欢巳午坊的风景。”
南岛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在下南衣城人士,身居同流初始之地,自然对于这样一座帝栖之都中两族并存之事颇为好奇,自然免不了多看几眼。”
水在瓶轻笑了两声,而后颇为感叹的说道:“华丽有余,但诚意不足,在这样一个故事里,槐都不如南衣城。”
南岛倒有些诧异的转头看着水在瓶,后者脸上那种感叹惋惜的神色倒是不似作伪。
“两相忘,自然是人间最好的选择。”水在瓶倒是认真的说起了这样一件事。
南岛沉默少许,轻声说道:“那么槐都为什么还要这样?”
水在瓶平静的说道:“你该问陛下,而不是我。”这位白衣侍中大人停顿了少许,而后缓缓说道,“或许是各美其美,而不是天下共美。”
南岛若有所思的站在那里。
水在瓶却是轻声笑了笑,说道:“当然,现而今说这样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必要了,南衣城已经毁于一旦,天下同流之事,或许确实不可行。”
南岛握紧了手中的伞,转过头去,长久的看着槐都街巷,而后一字一句的说道。
“南衣城为何会毁于一旦?其实此事我一直有所不解,还望侍中大人解惑。”
水在瓶微微一笑,说道:“最好的,往往是不切实际的。”
这处悬街之上,那些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里,只是有着这样一句简短的回答落了下来。
又似乎确实是极为真挚而正确的答案。
“剑圣大人当然登崖一年而人间无敌,枯守高崖三十年破天而去,人间想起最好的剑修,往往便是那样一个人。只是世人做不了那样的人,哪怕穷极一生,也只能成为那些被白衣打哭的剑修们。至上至下,至盈至虚,都是不可及的东西。世人做不了太好的圣人,也做不了极致的恶徒,往往间于其中不上不下。两族之事亦然。势同水火不可长久,同流并生亦不可长存。天下之事,在于一个折中二字。”
水在瓶看着人间,无比平静淡然地说着。
南岛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所以大人不喜欢的东西,便要让它毁去?”
水在瓶只是淡淡的说道:“天下任何人对于不喜欢的东西,都会选择将它毁去,如果你没有将它毁去,只是说明你对于那样的东西的情绪还没有到达极致。”
“比如?”
“你吃饭的时候,能够接受自己的饭桌上有坨屎吗?”
这大概是一个极其生动形象却也通俗易懂的阐释。
南岛深吸了一口气。
他确实可以说自己能够接受,但是世人不能接受的东西,嘴硬着说着能够接受,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少年才轻声说道:“但是有些东西,在世俗的观念而言,远不如饭桌上的一坨屎那么严重,大人这是混淆视听。”
“人间是会变的,世俗的观念是可以改变的。而这样的改变,往往是由上层决定的。”
水在瓶依旧平静。
南岛站在伞下静静的看着人间,过了许久,轻声说道:“或许是的,只是大人。”
少年转头看向了水在瓶,缓缓说道:“有时候世人也可以拒绝这样的改变。”
水在瓶微微笑着。
“这是理所应当的。”
这一处悬街之上沉寂了下来。
过了许久,那位侍中大人轻拍着栏杆,缓缓说道:“最近槐都并不太平,人间剑宗来了,青天道也想进来,兵部尚书也突然死了,朝堂之上同样混乱,我有时候就会想,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情况呢?”
南岛深深的看着这个白衣大妖,轻声问道:“是什么?”
水在瓶微微笑着,只是那种带着笑意的眸光之下,却是隐隐藏着一些杀意。
“是天狱玩忽职守。”
南岛站在伞下,面对着那种目光,心底却是生起了不少的寒意。
“十二楼的人横行人间,天狱不曾理会,接管槐都如此之久,却始终未曾找到真凶。”
水在瓶转过头去,淡淡的说着。
“长此以往,难免让世人寒心。”
南岛身后的鹦鹉洲微不可察的轻鸣着。
这个少年沉默了少许,而后执伞行了一礼。
“这样的事情,不是南岛能够听的,在下先行告辞。”
少年执伞转身便走。
水在瓶在少年身后静静的站着,平静的说道:“你真的便这么相信天狱吗?换句话而言,你觉得他柳青河,一定便是什么好人吗?”
南岛沉默的在那里停了很久,轻声说道:“我不明白侍中大人在说什么。”
少年头也不回的向着人流之中而去,
南岛一直走了很远,而后才缓缓停了下来,站在底部长街人流之中,抬头向着那处悬街看去。
那一抹人流之中的白衣依旧长久的伫立在那里,正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少年隐隐约约似乎猜到了什么东西,沉默的转身离去。
一直到真正远离了那处悬街,一切巳午坊的风景都被高楼长街横截下来,再也不可见。
南岛握着伞站在那里,长久的看着槐都之中匆匆忙忙的人们。
便在那条悬街之上,那样一个侍中大人眸中的杀意,并非是针对柳青河或者天狱。
南岛长久的沉默着。
而是自己。
这也是少年拔腿就走的原因。
只是。
南岛很是不解。
在槐都这样一个故事之前,自己从来都没有与那样一个侍中大人有所交集。
那些杀意,又是因何而来?
......
祝从文在面馆里擦着桌子走着神,而后莫名其妙的挨了顾小二一拳头。
书生茫然的抬起头来。
坐在一旁顾小二正在那里骂骂咧咧。
“你干嘛,都擦到我脸上来了。”
祝从文这才发现自己的抹布正停在顾小二的脸上,这才尴尬的连忙把抹布抽了回来。
好在顾小二也知道祝从文的心思,倒也没有和他多计较,只是很是无奈的站了起来,跑去后厨洗了把脸,而后这才重新回到了面馆里,一屁股坐在了祝从文刚刚擦过的桌子上,转头看着依旧在那里有些出神的书生。
“你还在想着那些事?”
祝从文惆怅的点了点头。
顾小二叹息一声说道:“先前不是说过了嘛,说不定只是那位侍中大人突然脑子犯抽了呢?而且你看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天狱的人,也没见巳午妖府的人出来放个响屁,我估计多半和你没关系了。”
顾小二当然也想替祝从文担忧一下,只是大概书生这段时间一直走神,已经惹了不少麻烦了。
不是把面送错了桌,就是走路没看路,一跤摔过去,一整碗面盖在了客人头上。
哪怕后来只让他去打杂洗碗,也一直出岔子。
再这样下去,不说祝从文,便是顾小二他们也得跟着被掌柜的一并开除了。
“再说了,你当时不是看得很开的嘛,说着什么无所吊谓之类的话。”
顾小二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祝从文惆怅的说道:“话虽这样说,但是你想一想,你在面对一件很是艰难的事情,好不容易做了一个决定,违不违背祖宗先不说,但是你都鼓足了勇气了,结果那样一个故事一直便没有发生,长久下去,自然也泄气了。如果就在我做了决定,想着上刀山下火海,都无所谓的那一日,他们来了,哪怕直接架着我去做兵部尚书,我也慷慨赴死的去了。但偏偏什么都没有发生了,换你你也得越来越忐忑。”
顾小二坐在那里想了许久,倒也没法反驳。
毕竟确实是这样。
故事里最艰难的其实不是抉择。
而是等待。
就像.....顾小二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喜欢一个姑娘,然后鼓起了勇气,跑去那条巷子里,等着她从那里路过。
顾小二其实已经记不得自己当年是怎么做的决定了,但是等在那样一条人影闪烁的巷子的记忆,却依旧深刻的留在脑海里。
顾小二正在那里想着的时候,却是瞥见了窗外长街上有着身影正在那里安静的走着,连忙拉着祝从文说道:“咦,快看,你喜欢的姑娘就在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