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可潇洒不起来。
在跨过那条清溪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差点向后栽倒了下去。
好在余朝云很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幕,一溪道风吹起,将尤春山托住了。
尤春山站稳了身子之后,回头长久的看着那条清溪,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余朝云散去一身道韵,很是奇怪的看着他。
“你在看什么?”
尤春山很是叹惋的转过头来,认真的说道:“我在想,为什么人在不知道自己有病的时候,往往是感觉不到身体的许多怪异的,但是一旦知道自己有病了,好像哪里都开始不对劲了起来,有时候总是莫名的这里痛那里晕。”
余朝云想了想,说道:“或许是因为过于焦虑了,所以世人一直都说着要清静,清心静气,神思无虞。”
尤春山叹息着说道:“我境界不够,觉悟不深,还是算了。”
余朝云静静的看了他少许,倒也没有说什么。
这当然是人间常理。
哪怕再如何淡泊之人,面对形体之疾,终究也是难以做到完全心如止水。
二人背对着青天道,向着那处山下小镇而去,要去槐都,自然需要穿过镇子再往西去。
尤春山倒是有些好奇的看着走在前面的余朝云。
“师姐什么境界了?”
余朝云听着这一声师姐倒是觉得很是别扭,毕竟她在青天道之中,历来便是辈分最低的那一些人,平日里听见的,大多都是师妹师侄,极少有师姐这样的称呼,更何况,这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东海年轻人。
只不过在回头看着尤春山那很是诚恳真挚的神色的时候,余朝云还是默默的接受了这个称呼,转回头去,继续走着,说道:“出关境。”
本以为那个只有一把木剑的年轻人会惊叹两句——道人当然也是人,程露当初都喜欢贬低自己来听张小鱼夸他。
只是余朝云却听见了很是轻微的嘟囔声。
“也不是很高啊。”
余朝云下意识的捏了捏拳头。
道人的拳头都是很硬的,不分男女。
越是道袍飘飘,打起人来越是疼痛。
不过很快余朝云便默默的松开了手,假装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在前面走着。
尤春山却是有些诚恳的在后面跟着说道:“那你到时候见到了我师叔,应该也要叫他师叔,虽然他年纪比你还小,但是境界却很高了。”
余朝云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尤春山,倒是认真的问道:“有多高?”
“踏雪境。”
余朝云转回了头去,就当没有问过这样一个问题。
“人间剑宗的剑修,境界高一些自然也理所当然,毕竟他们都是丛刃的弟子,别说叫师叔,叫声太师叔祖辈分都绰绰有余。”
余朝云很是坦然的说着。
尤春山倒是古怪的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人间剑宗的弟子了?”
余朝云想了想,说道:“你不是说你是和丛刃前辈学的剑吗?”
这当然是胡扯的。
余朝云大概也是本着反正他是胡扯的,便跟着扯下去的想法。
但尤春山认真解释道:“他是岭南剑修。”
余朝云心想你还真扯啊。
于是没有再理会这个下了山便开始絮絮叨叨的年轻人,只是背着包袱在前面走着。
尤春山等了很久都没有听见那个道修少女说话,想了许久才终于想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道:“不过也有可能我们遇不上我师叔的,他可能到时候已经离开了槐都了。”
既然遇不上,瞎扯也好,认真的说也好,自然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余朝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走着走着速度便慢了下来,看着镇上的那些摊贩,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看着尤春山说道:“出了这个镇子,可能到天黑前都不会遇上什么镇子了。你要不要在这里买些吃的?”
尤春山想着也确实如此,于是向着一旁的食肆走去,又看着余朝云说道:“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余朝云摇了摇头。
尤春山买了一大包煎饼,而后揣进了怀里。
二人继续向着镇外而去。
余朝云虽然是观中弟子,只是确实境界算不上太高,毕竟不是所有地方都是像人间剑宗一样的,这未尝不能归于丛刃太懒的原因。
是以二人去槐都的速度,未必能有当初那个闲云野鹤的年轻人带着小镇姑娘去槐都来得快。
毕竟陈鹤有着一辆天衍车。
二人一直走到了暮色时分,才终于停了下来,前方是一些连绵而去的青山。
余朝云停在了那里,回头看着在后面慢慢的走着的尤春山,问道:“还要继续走吗?”
尤春山想了想,说道:“要不还是明日再走吧。”
毕竟他真的只是一只东海小菜狗。
余朝云倒也没有说什么。
尤春山在山下寻了些落叶,生了个火堆,而后拿出来先前买的那些煎饼在那里啃着。
余朝云则是坐在了不远处,靠着树在那里安静的看着暮色。
尤春山看了她许久,而后轻声笑着说道:“我以为你会感叹一些什么东西。”
余朝云回头好奇的看着尤春山问道:“感叹什么?”
尤春山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譬如山中无岁月,你也很久没有见到人间了这样的话。”
余朝云古怪的看着尤春山说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在山林,也是经常可以看见山外的人间的啊。而且山上山下,有什么区别呢?”
尤春山啃着煎饼含糊的说道:“那你就当做是世人对于修行者的刻板印象吧。”
余朝云想了想,看着坐在那里的尤春山说道:“你师叔他们便是这样的?”
尤春山啃着煎饼沉思了少许,而后说道:“当然不,师叔他不喜欢说话,整天打着一把伞,不是修行,就是在看着人间出神。有时候也会在我和陆小二说话的时候,笑着说一些东西,只不过大概并不那么自然。”
尤春山说着,又有些感慨,毕竟这一次去槐都,确实有可能还能再见到那个少年。
“其实我也能够理解,毕竟整天坐在伞下,哪怕是我,也会觉得自己像是和世人是割离的一样。”
余朝云好奇的说道:“为什么你师叔整天要打着一把伞?”
尤春山啃煎饼的动作顿了顿,他好像确实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说道:“可能他怕突然下雨下雪吧。”
“所以你真的有一个比我年纪还小,境界还高的师叔?”
尤春山认真的说道:“我骗你做什么?”
余朝云坐在那里扫着自己道裙上落着的某片叶子,说道:“人们不都这样吗?我小时候也喜欢和隔壁镇子的小姑娘吹嘘自己有个多么多么厉害的朋友。”
这个少女说着,却是轻声笑了笑,说道:“但后来,拿去吹嘘的,变成了他们,因为我入了青天道,我就是那个多么多么厉害的朋友。”
人间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绝顶天才,余朝云年纪虽然比南岛还要大一些,但是却也不是十一二岁就入观的弟子。
倘若她入观早一些,大概也不会帮江山雪这个忙了。
所以出关境自然也不算低。
毕竟距离不气人间年少的二十五岁,还有很长的一段岁月。
尤春山在那里笑着,说道:“那等我病好了,回去东海了,我也帮你在东海吹嘘吹嘘。还有江山雪。”
余朝云坐在那里看着暮色笑着,说道:“东海的人哪怕听见了你的吹嘘,大概也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那里是剑修之地,而且离北方这里也太远了。”
尤春山唏嘘着说道:“确实很远。”
他是一路背着江山雪走过来的,自然很清楚。
余朝云倒是转回了头,看了那个坐在那里感叹的看着人间的年轻人很久,而后轻声说道:“其实入不入陈师叔门下,对于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尤春山看着余朝云疑惑的问道:“那你为什么?”
余朝云想了想,很是认真的看着尤春山说道:“我可以说其实我觉得你很可怜吗?”
一个不知道自己有病的年轻人,诚诚恳恳的将道人一路背回了青天道,大概确实容易令人动容。
尤春山诚恳的说道:“如果被别人觉得可怜可以让我时来运转,那我确实不是很介意,如果还可以让我像陆小二说的那样过着三天一顿小火锅的神仙日子,那么大概真的是很好的事。”
“陆小二又是谁?”
“也是一个岭南剑修。”
尤春山说着倒是有些沉默了下来。
“其实他也很可怜。”
余朝云本想问为什么,而后突然想了起来南方的一些事,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二人安静的在那里坐着。
夜色渐渐降临,那一堆尤春山提早生好的火渐渐明亮了起来,一如某种正在追寻的希望一般。
“江师叔有说过你的是什么病吗?”
“没有,他说他只是道人,不是大夫。”
那个青天道少女没有再说什么,安静的坐在那里,而后轻声说道:“没关系,好人自然会有好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