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寻剑的人自然也看见了那样一个站在青山之上的剑修。
于是人们从那些吹过人间的许多风声里,却也猜到了那样一个穿着并不合身的流云剑宗弟子袍的人是谁。
有小道境的剑修在犹豫了很久之后,化作剑光落在了青山之上。
“陈师兄也是来找剑的吗?”
那人的姿态很是恭敬。
毕竟陈怀风虽然算不上人间剑宗天赋卓越之人,但是却也是实打实的大道之修,当初南衣城之战,便是这位师兄最后入大道而挽狂澜。
陈怀风很是平静地摇摇头:“方寸本就不是人间剑宗之剑,你们若是能够找到,自然便是你们的。”
那人松了一口气,只是又有些好奇的看着陈怀风。
“那师兄是来找什么的?”
陈怀风长久的看着东海疮痍满目的人间,而后轻声说道:“找一个人。”
风吹开了这个剑修那身流云剑宗弟子袍,露出了下方的青天道道袍。
“一个叫做江山雪的道人,也许已经死了,也许还没有,如果你们见到了,麻烦通知我一声。”
那名剑修看着陈怀风身下的道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也是有些可惜的叹了一口气。
是的,陈怀风人间剑宗弟子的身份,已经是过去式了。
早在今年一月的时候,这个剑修便已经是青天道的道人了。
对于人间的这些剑修而言,无疑是一件可惜的事。
虽然剑修道门并非对立的存在,相反,剑修是出自道门。只是终究两者同源而不同流,两千年来自然一直较着劲。
不然当初磨剑崖压过了函谷观的时候,那些剑修们也不会那般亢奋。
而在其后一千多年里,剑宗一直便在道门之上,尤其是剑宗这边的三剑屹立千年的时候。
只是很显然,现而今的人间格局,也许会变了。
秋水归冥,丛刃横死。
在年轻一代本就压不过道门的如今,陈怀风这样一个人去了青天道,终究会让剑修心中有着许多落寞之感。
当然也谈不上破口大骂三姓家奴之类的东西。
毕竟人要走什么路,永远都是自己的自由。
哪怕陈怀风做了道人,终究那也是师兄。
只不过唯一让这个小道境有些奇怪的是,这个叫做江山雪的青天道人,过往却是从没有听说过。
譬如柳三月那样人尽皆知的兵部侍郎,自然不用多说。
便是梅溪雨这样的清修道人,终究也是有着一些名声。
虽然不欺人间年少。
但是终究大道之修,是人间极致的存在。
除非真的一辈子不出青山不与人打交道,不然总归会被世人听见一些。
那名剑修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毕竟这是青天道的事,只是点了点头,说道:“东海会帮忙留意的。”
“多谢。”
陈怀风说得很是诚恳。
那名剑修转身离去。
陈怀风依旧安静的站在那里。
想着过往的许多事情。
譬如那些所有的选择。
也许一切到底,他陈怀风的每一个选择都是错的。
但命运之中的人是看不清的。
就像一条昏暗的巷子。
穿过去之后,到底是深渊,歹人,妖鬼。还是一片宁和的长街。
也只有在走过才能知道。
这个梳着道髻的男人没有脱下那身剑修袍。
他与张小鱼之间的故事,依旧没有完。
师兄当然要尽师兄的责任。
哪怕一路走一路错。
至少。
他也没有坐而观火。
是命运让他成为了错的人。
而不是自我的内心。
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在那一处跪了下来,将身后的剑取了下来,很是端正的摆在了膝头,而后整个人俯首下去,叩首落于冰冷的剑鞘之上。
“身为人间剑宗弟子,我会尽力的,师父。”
这个三十三岁的,曾经终日喝茶养生不问世事的剑修轻声说着。
当初在剑宗之中,小少年时候的陈怀风所听见看见的一些故事,自然对这样一个弟子影响颇深。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但行应许之事。
莫问好坏。
......
那些长久的停留在这样一处人间的剑修们在抬头的那一刻,却也是看见了那个无比虔诚无比长久的跪伏着的陈怀风。
当丛刃死去,有人迷茫有人愤怒,也有人坐而旁观。
但为之悲伤的有几人呢?
当那个剑修长久的跪在四月的天空之下。
一种悲凉的气氛的终于在这片大地上蔓延开来。
那些剑修们轻声叹息着,于是也放下了手中的剑,停止了寻找的动作。
低下了头来。
那样一个在人间蛰伏了千年的剑宗,便在这样的一幕之中,正在缓缓的落下属于他们的帷幕。
只看平稳,不论对错的人间剑宗,到底是好是坏,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在过往千年里,他们有时候用着自己的剑讲着人间的道理。
便是青天道,在某个弟子被杀了之后,都是选择沉默了下来。
但人间剑宗这样的地方,大概是不能讲对错的。
有了对错,便有了纷争。
那样一个在剑宗园林睡了千年的剑修,大概在最后,有意无意的用自己与神河的故事,向世人讲了一个这样的道理。
他觉得神河做错了。
于是槐安彻底的乱了。
有些故事真真假假。
真假自然都是存在的。
哪怕卜算子都未曾看明白,为何丛刃便这样死了。
但是在那师兄弟二人之间。
那一个由青悬薜臂骨带来的故事,依旧无比的真切诚恳。
在长久的跪伏之后,那个青山之上的剑修在一些被四月的风吹起的微尘之中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人间,而后转身向着山下人间而去。
......
青山清溪畔。
青裳少年安静的坐在那里托着腮喝着酒,大概也是走了很远了,有些累了,也在脱了鞋袜洗着脚。
少年也许在等待什么东西,所以时不时的便要向着清溪上游张望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青裳少年喝下去的酒都足以灌醉不知道多少个南岛这样的少年了,他才站了起来,提着裤腿向着清溪中央蹚水而去。
溪底的石头爬满了绿色的水藻之类的东西,很是光滑,就像踩着一些鱼一样。
于是在清溪上方,有着一群脊背青青的鱼正在缓缓向着这里而来。
草为萤将酒葫芦挂在了腰间,而后弯下腰去,等到那群鱼游过来的时候,这个少年伸手探入了溪水之中。
于是鱼群惊散而去。
有一柄布满了裂纹的剑在溪底露了出来。
那些裂纹就像水波的纹路一般。
草为萤握住那柄剑,在水中来来回回的荡了许久,而后才从溪中拿了出来。
这样一柄布满裂纹的看起来无比寻常的剑,落在了一个看起来亦是寻常的毫无剑意的少年手中,却是在瞬间溢流着无数流水一般的剑意。
“南衣啊南衣。”
少年握着方寸,却在感叹着他的那位师祖。
“你可真该死啊。”
南衣当然已经死了,尸骨在大漠里,也许被风沙磨得什么也找不到了。
只是他所留给世人的故事,依旧在继续着。
上天破冥,其意未休。
青裳少年叹息了许久,而后将那柄剑挂在了腰间。
草为萤当然有很多剑,剑湖里的剑,足以让一个寻常的剑宗,成为剑道魁首的存在。
但那些剑都不是他的。
他也记不得自己的剑去哪里了。
所以只好暂时找一柄剑用一用。
于是少年带剑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