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道身影就像一道暮色里的黑色流云,骤然穿过了那些横流于清溪之中的霞光,一剑落向了那个溪岸端坐的白衣剑修。
张小鱼身周剑意流转,那柄曾经借用过的鹦鹉洲便已经如同溪午剑一般,落向了清溪之中。
这个白衣剑修只是平静地面对着那个越过清溪而来的伞下少年。
他没有想过这个少年会如此的果断。
就像他在溪畔安静地坐着没有叫师兄一样。就像他在听到了张小鱼的那句话,用着更为平静的语调说着求之不得一样。
“看来你是真的想要我死,师弟。”
张小鱼的声音很是轻微。
就像一道颇为漫长的叹息一样。
少年的故事也许也是一个死局。
你不杀我,我就要杀了你。
你杀了我,你也不要想着活着离开这里。
南岛自然没有回答,只是执伞破开那些横流在人间的剑意,一剑而来。
于是人间山河出现。
少
年有如赴死一般的一剑却是越过了那个白衣剑修,停在了一片高山之上。
就像大风历一千零三的三月,有春风吹开白衣,露出了下方的道袍一样。
大风历一千零四年的三月,依旧有春风而来。
白衣剑修脚下山河道文浮现,身周剑意流转,在另一处高山之上平静地站了起来,那柄破破烂烂的剑鞘倾斜下来,有清溪之水落下,于是化作了一柄细流之剑。
人间山河无限渺远。
山川河谷之间,无论是南岛还是张小鱼,都化作了极为微渺的一点。
那柄清流之剑在张小鱼身周盘旋着。
而这个年轻人轻声笑着。
“当初那场风雪我是人间第一批目睹之人,师弟。”
当话音落下的时候,白衣剑修的神色变得冷漠了下来。
那柄清流之剑亦是疾射而出。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与你在一个这样危险的距离?”
人间山河是极为渺远的。
然而当一切剑意无需落向人间,剑去之势亦是毫无收敛的,颇为迅速的。
南岛才始收剑而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听见那些来自这片山河主人的讽刺话语。
那一剑便来了。
人间快剑。
至简至快。
人间剑宗自然是从磨剑崖走出来的剑派。
少年来不及回答什么,只有匆匆将侧身,手中桃花剑护于身侧。
而后在一声颇为清脆的剑鸣之声中,那一剑擦着桃花剑倏然而去。
少年手中青黑色之剑上瞬间起了剑火,亦是多了一个颇为惊心的豁口。
桃花剑已经许久没有残缺过了。
这柄当初被秋溪儿的剑意点燃过的剑,在少年不断的淬炼蕴养之中,自然早已非比寻常。
然而纵使如此,哪怕剑上溢流着无数来自这个踏雪斜桥少年剑修的剑意,亦是在那一瞬间电光火石的交错之中,被崩去了极为惊人的一块剑身。
那一块剑身崩向了远处,带着无数青色的剑火,如同一抹流星一般消失无迹。
某个在人间山川之中小少年自然也看见了这样一幕,哪怕是自家师叔,境界都是远高于自己的存在,他自然插手不进这样的故事里。
于是向着那个伞下少年的方向奔走着,一面大声地喊着师叔,一面用力的将自己的剑抛了出去。
南岛看着那柄青黑色的剑上的缺口,松开了这柄剑,任由它垂落下去,砸进了身下的山川之中,而后抬手,接住了陆小二穿越山河送过来的溪午剑。
少年执剑而立,静静看着那一道在山河之中倏忽折返的清流之剑。
“我的风雪不止十里。”
少年轻声说着,而后一剑迎向张小鱼的那一剑,只是二者之间的差距自然极为明显。
哪怕手中之剑来自剑湖,上面依旧残留着那样一个青裳少年的剑意,这个执伞握剑的少年,亦是被颇为凄惨地震开而去,手中的剑亦是击落而去。
少年满手鲜血。
但满手鲜血与满手鲜血自然是不一样的。
那柄黑伞之上有剑意涌动,替少年扛下了诸多剑意之势。
南岛重新抬起手来,神海之中的元气与剑意狂暴地涌出。
鹦鹉洲与溪午剑在剑意的牵引之下,再度从山河之中现出寒光之影。
剑上细雪涌动。
少年眸中早已风雪弥漫。
同样是极快之剑。
两个归根结底,算是同出本源的剑修,大约唯一的差别,便在于张小鱼比少年多修行了十二年。
所以剑意也许落于下风,然而气势却没有。
两道寒光交错于天地之间,极为迅速地穿越着整片山河,向着那个立于高山之中的白衣身影而去。
而少年亦是低头看向了那个奔走于山谷之中的小师侄,沉声喝道。
“小二,唤剑!”
陆小二顿时明白了什么。
在山河之中停了下来。
在小少年凝重的诵念声中。
不断有剑光穿破人间与山河的界限,向着这片天地之中落下来,又不断地化作剑流向着那个伞下的少年而去。
少年踏风向前,身上却是起了青火。
是神海点燃的征兆。
剑当然是很多的。
但是想要御使那么多的剑,自然是需要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的。
也许这样一个故事有着更为简单的解决办法。
只是说到底。
少年痛苦的根源,便在于他依旧算是一个好人。
他不想做张小鱼。
只想做那个曾经的师兄。
一个挣扎的人,永远要比沉默下去的人,更值得被挽回。
少年一身青火之中无数剑意与元气分流而出,承接着那些被小少年唤来这片人间的剑,又拖曳着寒光划破人间而去。
剑意细雪之中,依稀可见有一些道韵玄妙的道文浮现。
来自于神海之中默诵道诀的桃花。
张小鱼立于山河高山之上,面对着那些如流之剑,面对着那个真的拼尽了全力的师弟,却是低下头去轻声笑着。
那一条系在了眼眸之处的眼带之上,隐隐有着一些湿润之意。
有些人也许是不那么认真的,只是说的好听。
有些人也许说得很少,但是却是认真的。
张小鱼轻声笑了笑,而后又抬起了头来,那柄已经回到了身周的清流之剑,瞬间分化成为了无数细长的水滴。
就像天地是横着的,有一场缓缓而来的细雨一般。
“我有时候也想过,也许师弟能够杀了我,确实是很好的事情。”
这个白衣剑修看着那许多被拉长成为细剑一般的水滴,轻声说着。
“只是师弟,我们是剑修,讲剑上的道理,远胜过要讲人间的道理。”
所以十六岁踏雪斜桥,终究是踏雪斜桥。
二十六岁道海五叠,永远是道海五叠。
一帘剑雨而去。
那些穿梭于山河之中的灿然剑光,如同没入大湖之中一般,渐渐被消磨了一切剑意,只剩下了长剑本有寒光,颓然垂落向辽阔河谷之中。
而那个伞下少年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身化剑光,灿然而来。
张小鱼伸出一只手,那些剑雨再度化作了清流之剑,落入了手中,剑上隐隐有着山河虚影浮现,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山河一指。
也是山河一剑。
哪怕少年身周有着函谷观道术出生入死的庇护。
亦是在那一刹那之间,被剑意切碎了一切道韵。
少年的身影在掠向某个曾经的师兄的途中,像是一只被人张弓射中心脏的大鸟一般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