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的身影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兴奋,小小的身影在葫芦口站了起来,拔出了身后的不闻钟,在月色里向着前方一挥剑。
“葫芦号,前进!”
松果像是一只小松鼠一样,紧紧地抱着那包零食,坐在葫芦上,迎着那些呼啸的夜风,惊喜又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草为萤笑眯眯地站在海边孤屿上,看着那个渐渐没入夜月云端之中的葫芦,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间——此景快哉,当浮一大白。
只是伸手摸了一个空,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的葫芦已经载着两个小屁孩上天了。
当真有些像少年一样有些顾此失彼了。
草为萤于是抬起手来,向着夜月下伸出了手,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来了一个葫芦,在那里笑眯眯地喝着酒。
少年们会去哪里呢?
没人知道。
......
许春花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今日陈鹤卖完豆腐,又回到了院子里将那些豆腐都炸成了油豆腐,把饭菜都做好了的时候,许春花依旧没有回来。
陈鹤坐在院子里,一面烧着一些水在蒸屉上热着饭菜,一面不时地竖着耳朵听着院外的动静。
有时候就会有脚步声在巷子里的石板上响着。
譬如某个脚步声,很是轻快地穿过了巷子去。陈鹤知道那不是许春花,而是某个很是快乐的小少年跑了过去。
也比如某个脚步声,很是迟缓地在巷子里走着,走走停停。那也不是许春花,而是某个很是安静地看着人间的老人。
许春花的是什么样的呢?
其实和许多世人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陈鹤一听到那种脚步声,便能够知道那样一个穿着碎花小裙的女子正安安静静在巷子里向着院子这边走来。
只是今日等了许久,那一锅水都要烧干了,陈鹤还是没有听见那样一个脚步声,于是他在长久地沉默之后,将那些饭菜从锅里拿了出来,又放进了院子里的小厨房中,而后走出了院子。
今日的槐都是晴朗的,所以暮色里的光芒很是温柔,像是流沙一样,从那些高大的楼房间泄漏下来,洒满了整条巷子,墙角石板缝隙里长着某些青绿的草,在暮色里吹着风,很是舒缓的摇着叶子。
风在吹他的叶子,草在结他的种子。
陈鹤觉得如果这个时候他打开院门,扶着门向外看去的时候,那个女子就在巷子里缓缓走来了,应该是一幅很好的画面。
可惜并没有。
傍晚的巷子里空空荡荡。
春风从一头吹来,又从另一头吹走。
陈鹤在那里看了许久,而后走了出来,将院门锁好,然后把钥匙放在了院墙上的一株青草里。
陈鹤并没有和
许春花说过他会把钥匙放在哪里。
只是院墙上的那一丛草很是鲜明,如果她回来了,没有看见陈鹤,就会去找钥匙,于是一眼就会看见那一丛青绿。
这处槐都少有的古旧的院子院墙并不高,所以哪怕是许春花,垫一下脚,也能够伸手够到那里。
陈鹤坐上了那辆已经收拾干净的天衍车——曾经在南衣城无比招摇的轮椅小车,在槐都也变得喑哑暗淡了起来。
陈鹤开着天衍车,慢悠悠地向着巷子外而去。
槐都暮色里,无比繁华,将南衣城的那些喧嚣放进来,大概也只能填满一个角落而已。
陈鹤吹着晚风,开着车很是安逸地穿行在那些层叠起伏的长街与人流之中。
虽然他依旧没有能够学到草为萤那般高超的车技,但是自从开着车给一些食肆送过豆腐之后,他觉得自己开起车来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境界了。
陈鹤一路开着车,到了酉戍时分这一片最高的那条长街之上,而后停了车熄了火,倚在了那些升起的护栏上,俯瞰着这座高大磅礴的城市。
下方已经有如深渊,而远处仍旧有着更高的长街。
陈鹤安静地看着那些复杂交错的长街每一处,一直看到了很远处像是和暮色相接的地方,一轮落日正挂在那里某处楼阁的中心。
那是日沉阁。
当人间的太阳,来不及等到一些人要和心爱的人走在长街上看看它,便落在了那栋楼阁中间的时候,便代表着人间将要迎来夜晚了。
槐都的变化当然是有规律的。
最为显而易见的,便是它们总会将日沉阁斜月台这样的地方,与那些人间的景象相对应。
于是就像一个偌大的日晷一样,一点点的将时间告诉世人。
所以许春花应该很难再迷路了。
连陈鹤这样忙着卖豆腐的人,都开始找到了一些槐都的变换规律,这个总是走在槐都街头的女子自然更能找到回来的方向。
陈鹤脸上带着微笑安静地看着,那轮楼心斜阳愈发的温暖红亮。也在一点点的偏移着。
与之相对的,东面的那种带着霞光也带了一些灰色的天空里,已经有一抹月色的弯影出现在了那种色彩之后。
所以她应该快要找到那样一个青天道的道人了吧。
陈鹤静静地看着槐都想着。
槐都是很大也很热闹匆忙的,人们像是一些春日里的繁花漂在河里一般来来往往,无论是从上往下看,还是从下往上看,都是很难去在那些人流里精准地找到某一个人的。
倘若没有约定好地点,那么便只能去像与命运赌博一样的偶遇。
陈鹤安静地在那里看了一阵,又重新开着天衍车上路了。
一直到夜色降临的时候,他依旧没有遇见那样一个女子。
于是他知道,自己很显然并没有某个少年那样的逢赌必赢的好运。
所以陈鹤折回了那条巷子附近,在那个盛情邀请了他很多次的食肆里,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火锅。
而后便和老板道了别,又要了一些水,加满了天衍车的黑盒子,一路驰骋着,向着人间远方而去。
来又如风,离又如风。
或世事通通不过是场梦。
.....
在那辆天衍车离开了巷子之后,夜色里终于有个穿着碎花小裙的姑娘很是疲倦地走了回来。
一路穿过了巷子,下意识地向着过往一样推着门的时候,却发现院门是锁着的。
许春花这才发现巷子里没有停着一辆天衍车,而门上挂了一把锁。
这个小镇姑娘安静地在门口站了很久,而后抬起头,看着那些从高处照落下来的人间灯火之中,墙头那一丛很是暗淡的草。
许春花看了很久,而后踮起脚来,伸手在里面摸了摸,摸到了某些冰凉的东西,是一把钥匙。
许春花踮着脚在那里很久,一直到脚踝酸了,一直到钥匙热了,才将它取了下来,放在掌心里,看着那把黄铜色的钥匙很久。
小镇姑娘打开了门,却没有走进去。
而是推开门,在门口坐了下来,脱了鞋子,安安静静地叠好裙子,揉着自己的脚。
许春花今天并没有走很远,但是走了很多。
离开巷子,有一条很是繁华的长街,街上有着许多酒楼,小镇姑娘在那里面当了一个厨娘。
许春花低着头,看着自己小脚趾那些白色之上的红色的擦痕,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地揉着。
其实从很久之前,她便没有再去找过了。
有时候便在巷子附近闲走着,呆呆的看着这片偌大的有如迷城一般的人间,有时候就会站在某处升上天空的街边,静静地看着推着小车在四处卖着铁板豆腐的陈鹤。
直到后来,也许是终于下了某个决定。
白梅溪雨,也许本就不是适合人间的故事。
许春花在某个傍晚安静地想着。
于是这个小镇姑娘开始穿行在那些街巷之中,开始寻找着可以让自己长久地居住在这样一个城市的工作。
......
二月晚风吹过了整个人间,那些被鞋子磨红了脚趾落在了风里,终于传来了一些很是舒服的触感。
许春花在门口坐正了起来,而后慢慢地将鞋子重新穿好,将手里的钥匙挂在了门上,起身向着巷子的出口走去,一直到巷口,这个穿着碎花小裙的小镇姑娘才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站在风里,抬头看着那个春日里,像是夜色之花一般的繁盛人间。
所以梦里有时身化鹤的陈鹤,闲云野鹤的陈鹤,同样是一个很是遥远的故事。
白梅溪雨尚且在人间。
闲云野鹤却是在天边。
许春花安静地看着那些繁盛如星火的人间灯火,光芒照在了这个小镇姑娘平静的面容上,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双手十指交叉着,垂在了腹前,紧紧的,指节泛白的扣着。
.......
星光灿烂风儿轻,最是寂寞女儿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