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有两柄剑,师兄。”
丛刃不无平静地说道。
“当初东海那个睡觉的铁匠,骂着娘给我打了第二柄剑。而师兄你只有一柄灵台。”
神河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那身黑袍有如深渊一般。
海风猎猎,但是吹不开下面的东西。
丛刃渐渐眯起了眼睛。
......
——
先生。
现在是大年初五,我已经下山了。
去年给你写了一封信,不知道你收到没有。
崖上是不是很冷清?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够走到东海来。
也许会比这封信快,也许会比这封信慢。
我前段时间闯了一些祸,也
得罪了人间剑宗,这一路大概不是很好走。
但我会尽快来的。
——
那个一袭白裙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高崖之上,云在崖下,海在天边,风在暮色里。
而信在膝头。
被压在了那柄横在膝头的剑下。
剑在膝头,所以身后青丝如同瀑流垂落。
有山风海风在某一刻的失神里吹了进来,吹得青丝纷飞,吹得信纸猎猎。
去年的信。
是自己没有拆开的那一封吗?
——某个来自东海的红衣女子好像忘记了自己怀里还揣着一封少年的信了。
秋溪儿安静地在那里坐着,那些偶然闯入的人间之风,又再度被剑意隔绝而去。
这个满身剑意无比浩然的女子握住了手中剑,也握住了那封信,站了起来,却没有向着崖下青竹居而去,看一看那一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只是沿着那些崖草青绿的小道,一路走到了浊剑台的最中心,停在了那处清泉边,低头看着泉水。
那眼清泉之中,已经没有了那样一柄剑了。
只是依旧有着许多剑意残留其中。
带着寒意,带着凌厉,切碎着倒映下来的女子清冷的面容与遥远柔和的暮色天空。
秋溪儿一直在那里看了许久,而后抬手将某缕被吹得那偶然的山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撩了回去。
少年很显然来的比这封已经拖延了很久的信要慢很多。
秋溪儿将那封信放在了泉边,手中有如出水之月一般的故里剑再度变成了一柄木簪子,这个白裙女子在泉边坐了下来,将身后的一瀑长发重新挽在了脑后簪好。
而后站起身来,向着崖边缓缓走去。
人间山风再度吹入崖中。
但不是偶然,而是刻意。
因为那些崖上的剑意,正在缓缓散去——又或者说,正在向着这个白裙女子手中而来。
于是变成了一柄剑意之剑。
崖下的神河与丛刃抬头看向了崖上,只见云雾破开,有一袭白裙提剑而来。
二人看着秋溪儿手中的那柄由磨剑崖剑意凝聚而成的剑意之剑,都是挑了挑眉。
而后颇有默契地一同向后退了一步。
秋溪儿立于磨剑崖那处古旧的山门前,看着那些布满了青苔的碑石许久,那是当年最后一代磨剑崖弟子的名字。
一如这柄剑意之剑上的意味一般。
白衣,斜桥,青莲。
那是当年那些弟子留给人间也留给磨剑崖的东西。
秋溪儿提剑立于剑阶之上,目光落向了崖下的两个剑修,平静地说道:“二位师伯是要去东海,还是要接磨剑崖一剑?”
丛刃轻声笑了笑,说道:“我突然想吃面了,师侄下次再见。”
话音落下,这个白衣剑修很是干脆地抱着剑,转过了身去,向着那个东海小镇上的面馆而去。
神河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白裙女子,而后缓缓说道:“这应该是磨剑崖的最后一剑,看来你们都选择了那个少年.....”
秋溪儿淡淡地说道:“陛下想得太多了。”
神河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却又听见了身后女子的声音传来。
“陛下最好不要想着去动那个少年。”
神河停在了那里,缓缓说道:“这不是磨剑崖该有的态度。”
“我不是秋水,我在人间睡了太久。我的高度不够,便只能多看两眼人间。”
神河平静地说道:“好。”
白衣黑袍一同离去。
磨剑崖剑意再度落向那些剑阶之上。
秋溪儿长久地站在了那里,抬头看向了人间南方。
......
秦桑在人间很是缓慢的走着,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走完了从白鹿海边到云绝镇的那一段距离。
西门很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不知何时,已经散尽了一身妖力的女子。
程露远眺而去,这个女子一路走来的路途之中,有着许多的桑树正在缓缓地生长着,在春风里低垂着青绿的枝条。
山照水坐在那处壁垒上,看着下方那个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人形的青衣女子,眸中满是感叹。
“看来你是打算什么都不说了。”
这个女子的剑意依旧凌厉,神海依旧充沛,西门与程露甚至还能隐隐听见那些因为妖力散去的震荡里,来自她道海的浪潮之声。
道海六叠浪。
在整个人间之中,都是属于顶尖的那一批人。
然而这个女子便从海边一路走来,散尽了一身妖力。
人与妖最大的区别,便在于那一身妖力。
一旦妖力散去,纵使她修为通天,亦是只能回归最为本源的状态。
便是死亡。
秦桑安静地在暮色里向着这一处走来。
青衣之下已经开始有枝条破衣而出。
“我知道师兄为什么会选择这样耐心的等待着。”
秦桑看着那个壁垒上的人间剑宗的弟子说道:“所以当我向着这里走来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这个青衣女子一如当初西门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很是温软地笑着。
“我不会去赌我的忠诚是否真的会坚定不移。”
“所以在我足够坚定足够忠诚的时候,我便需要下定决心。”
山照水静静地看着这个青衣女子。
“但你确实足够坚定,从海边到这里,一百多里,你走了很久,散去妖力这种事,就像在世人身上一片片的刮着血肉,你用了漫长的时间来折磨自己,足以证明了你确实能够守住一切的秘密。”
秦桑的血肉在那一路之上,落入尘泥之中,长出了一线的桑树。
这个青衣女子轻声笑着。
“所以很抱歉,师兄,你当时不该便那样离开了那里,世人是会骗人的,我们妖族也学得很好。”
山照水很是平静。
“难道我当时留下来,你便会将一切全盘告知?”
“当然不会。”
秦桑身上的妖力已经所剩无几,她的双足开始长出根须,从鞋子里刺了出来,向着大地中扎根而去。
山照水静静地看着这个将要在云绝镇前化作桑树的女子。
“你看,其实你也是念着人间故土的。”
秦桑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是的。”
所有人都是吸吮着这片大地的营养,才能茁壮地成长在这片天空之下。
“那他们呢?”
那些渡海而去的妖族呢?
秦桑转回头去,看着东北面的暮色。
没有回答。
再回头的那一刻,妖力散尽了。
于是无数天地元气与剑意一同逸散而出,弥散在了天地之间。
“他们逃开了。”
山照水平静地替秦桑回答了自己的那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