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今日的谢春雪并没有在崖上,而是与南岛一起站在那处崖下隘口,抱着剑倚着那些垂落的悬流看着落日。
陆小二有些古怪地提着鱼走了过去,站在二人身后张望了很久,说道:“前辈,师叔,你们在做什么?”
谢春雪笑眯眯地转过头,看着陆小二说道:“没什么,只是探讨了一下人生理想爱与和平之类的东西。你钓上鱼了?”
陆小二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但还是将手里的鱼又提高了一些,认真地钓鱼佬特有的自问自答式地说道:“九斤多,湖里钓的。”
只是说完便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但是一下子深陷于一条九斤多的鱼的自豪之中,陆小二倒也没有想起来是哪里不对。
谢春雪看着面前提着鱼无比自豪的小少年,轻声笑道:“厉害。”
陆小二心想我师叔可是南岛,我当然也要厉害。
虽然他也不知道师叔厉害和师侄有什么关系。
南
岛倒是一直在那里看着暮色人间默然无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小二将手里的鱼递给了谢春雪,而后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谢春雪看着一身衣裳依旧带着湖水湿意的小少年,说道:“或者你们也可以留下来。”
陆小二很是诚恳地摇着头。
虽然在这里确实也挺好的,钓鱼打窝,和那个缺一门的道人谈谈命运。
但是他陆小二可不是什么此间乐甚不思岭南的人。
陆小二又看向了南岛,问道:“师叔,我们现在走吗?”
站在隘口伞下暮色里的南岛这才转过头来,看着陆小二想了想,说道:“好。”
陆小二跑回潭边的小屋里,拿来了自己的那柄伞,而后跟上了南岛的脚步。
当然,也没有忘记和谢春雪说上一声前辈再见。
谢春雪带着笑意站在那里,看着两个少年远去,手里的鱼此时倒是清醒过来了。
倘若它会说话,大概会万般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面对怎样的命运?
当然是上刀山下火海,成为鲜美的鱼脍啊亲爱的。
谢春雪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手中的鱼。
又转头看向那片竹林,也许看的不是竹林,而是竹林后面的大湖。
湖上有个年轻的道人。
......
陆小二看着前方终于开阔起来的一川春色,倒是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先前为什么觉得哪里不对了。
谢春雪用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便让小少年忘记了自己先前的疑惑,专注于那样一条鱼去了。
所以自家师叔和谢春雪前辈,先前到底是在说什么?
陆小二看向了一旁伞下的南岛,很是诚恳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南岛好像沉思了很久,才慎重地说道:“人生,理想,爱,以及和平。”
“......”
陆小二默然无语。
只是很快他便想起了很多东西,譬如道人叶逐流,譬如自家师叔与东海那座崖上的那个女子,譬如谢春雪和他说过的一些故事。
蓦然睁大了眼睛,在春风平川的小道上停了下来。
“所以你们是在说着爱情!”
南岛大概也没有想到陆小二真的能够猜出来那场暮色里交谈的内容,倒也是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身旁十二岁的小少年,点了点头。
“是的。”
陆小二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在十二岁的小少年眼中,十六岁的少年师叔所谈及的爱情,自然也是神圣而遥远的。
小少年停在那里,将抱在怀里的剑背到了身后,而后十指交错着,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在前方淡定地走着南岛。
“师叔。”
“嗯?”
南岛回过头来,看着陆小二,眉清目秀地小少年脸上满是憧憬。
“什么是爱情?”
南岛默默地停了下来,看着远方平川草甸繁花铺落。
他其实很想说,抱歉啊,陆小二,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因为我是一只菜狗。
总不可能告诉他这就是爱,爱无限吧。
十六岁的少年陷入了沉思,被陆小二的问题又勾起了去年三月的那些蠢事。
南岛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就是华春枝,晚风云,暗香蝶,黄昏月。”
对于自己的这个回答,南岛很是满意。
十六岁的少年大概也说不出什么很是深刻的道理来。
一切都是懵懂的,就像陆小二眼中朦胧而遥远的憧憬一般。
陆小二认真地想了很久,说道:“这些都是听来就很好的东西,但和爱情有什么关系呢?”
南岛蓦然怔在了那里,仿佛陆小二的这个问题也点醒了他一般,怔怔地看着远方那些枝满华春,风吹晚云,蝶嗅暗香,月照黄昏的画面,而后轻声笑着说道。
“是的,因为都是很美好的东西。”
......
一刻钟前。
当陆小二还在和叶逐流说着命运之类语焉不详的东西的时候。
谢春雪问了南岛一个问题。
那个一身白衣,带着雪玉之剑的两百多岁的女子,很是诚恳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你知道崖上的人有一千岁了吗?”
南岛轻声说道:“知道。”
谢春雪很是古怪地看着面前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
南岛转过头,没有看谢春雪,只是看着那片隘口外的人间暮色。
“但这有什么关系吗?”
南岛大概也有些被人揭穿了心思的羞耻,干脆破罐子破摔。
“但她就是好看啊,我就是喜欢啊!”
哪怕南岛对于去年的那些很蠢的故事再如何不堪启齿。
但是这个少年永远都不会忘记十五岁时,在那条纷纷落下白玉兰花瓣的回廊里,看
见那个白裙女子那一刻的心颤。
谢春雪在一旁轻声笑着,说道:“是的。秋水师叔的女儿,自然也是人间极好看的。”
对于一个少年而言,这样显然就已经是足够了的。
南岛脸上难得的有些少年模样的得意。
谢春雪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人间暮色。
她与秋水,在这样的少年与那样的道人面前,也许都是人间暮色一样的存在。
是穿过了岁月,缓缓沉淀在人间的意味悠长的故事。
但是那又怎样呢?
暮色又何尝不美呢?
月照黄昏,自然也是人间一大盛景。
两百岁的女子与十六岁的少年安静地站在崖下隘口里,等待着那个小少年钓鱼回来。
这场对话是短暂的,也是清楚明了的。
哪怕谢春雪关于自己的故事,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那些东西,未尝不曾在那些问着少年的带了一些忐忑的问题里,说得很是明白了。
人人自然都是在清醒与挣扎的矛盾之中反复沉溺的。
有时候少年的简单的逻辑,未必不能给一些复杂的问题一个答案。
何必要一样老呢?
谢春雪带着笑意这般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