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听风吟说的。”
往往在说了这一句之后,那些岭南剑修们便会颇有些遗憾地离开。
但是秋水没有。
“听风吟。”秋水轻声说着这个名字。
磨剑崖自然是人间最讲道理的地方。
所以当秋水说完这个名字的时候,便有剑意向着听风剑派而去,倏然而去,倏然而来。
鬓角白发日渐增多,比风雪更像风雪的听风剑派宗主被剑意带到了瘸鹿剑宗的山门前。
“我想上去看看。”秋水诚恳地看着听风吟说道。
听风吟很是诚恳地站在那里,行了一礼,说道:“自然可以。”
一旁的狸笠看着听风吟的这般态度,也意识到了这大概是岭南得罪不起的一个人,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
秋水向着山门走去,路过那处古树的时候,轻声说道:“你也随我来吧。”
狸笠犹豫了少许,看向山门处依旧恭敬而立的听风吟,后者认真地点了点头。
于是少年小妖离开了树下,跟随着秋水向着踩着那些依旧残留着许多血色的石阶,向着山上而去。
狸笠随着秋水走了许久,回过头看去,只见听风吟依旧背着剑安安静静地微微躬身站在那里。
岭南虽然不是什么出众的剑修之地,但是身为岭南少有的几个有话语权的半老剑修,需要一直这样吗?
狸笠似乎明白了什么。
秋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一步步向着上方而去。
这座曾经汇聚了岭南许多妖修的剑宗,现而今宁静无比,安静得如同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一般。
狸笠同样带着沉默,也带着怨恨,带着茫然
,带着诸多复杂的情绪,走在这条山道上。
他以前曾是这处山里的某只野猫。
所以自然会有着许多的情感倾注在这个剑宗之中。
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后,除了最初看见那场风血的时候,小猫妖冒着风险,走上了这片山岭,之后便再也没有上来过。
山里自然什么人也没有了。
狸笠有些沉默地想着,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目光落在了身前那个女子手中的那柄剑上,橘色的衣裙与白发便拖曳在石阶之上,而那柄剑便斜斜地插入了那些如雪之发中。
只是目光才落在上面,还没有来得及产生了什么想法,便听见身前那个女子淡然也温和的声音落了下来。
“不要去看它,也不要去想。”
狸笠收回了目光,盯着脚下的石阶,轻声说道:“看了想了,会怎么样?”
秋水淡淡地说道:“以你的境界,会死。”
这是一柄不能去看的剑。
狸笠没有再去看,但总是免不了会去想一想,那究竟是什么剑。
“你可以看你自己的剑。”
狸笠取下了自己的剑,横在身前,静静地看着,依靠着过往很多年的感觉,随着那个女子向着山上而去。
一路上有许多的剑坪被路过而去,二人没有丝毫的停留,而后便是许多空空如也的建筑,也许很多年后,它们会破败下来,而后被那些山里的植物占据,毁去了根基,直至倒塌。
秋水平静地走着,直到越过了一切千年里的那些新的痕迹,出现在了一处很是寥落的山林坪地之中。
林子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建筑,也没有碑石,也没有坟墓。
但是秋水停在了这里。
“前辈来这里做什么?”
狸笠有些不解。
秋水静静地看着林子里某处长满了杂草的地方。
“我来见一个故人,一个瘸子。”
狸笠似乎明白了什么,犹豫了少许,说道:“妖主身死之地,不在这里。”
秋水只是平静地说道:“就是这里,因为当年我也在这里。”
狸笠沉默了少许,说道:“那山顶那处呢?”
秋水抬头向着这处山岭的山顶看去,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也许世人觉得,那样一个人物,自然要死在很高的地方,他要在那里,看着妖族重回人间——其实没有,他死得很简单,也很狼狈。向黄粱神鬼东皇太一献祭了神魂之后,他便已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瘸腿的麋鹿。能够走到这里,已经很吃力了。再向上去,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没有必要,他要留着气力,去睁着眼睛,也和我说一些事,尽管那些事他也许说的是错的,也许是依旧没有将全部的真相告诉我。”
生死自然是公平的。
圣人李二的尸体,也许便在东海,被某些鱼啃噬殆尽了。
狸笠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原来我们一直拜错了祖地。”
秋水回头静静地看着这个同样橘衣的小妖,一泓有若秋水的眸中很是平静,
“没有错。”
秋水平静地说道,又转回了头去,看着那一蓬杂草。
“只要是在人间,就不会有错。”
只是这样一句话,大概勾起了这个小妖心中的一些惶恐,他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人间大妖,似乎有些悲戚地说道:“妖族还能留在人间吗?”
满山风血已经随着风雪变得浅淡起来,但是那些血里的意味,却是已经落向了人间。
秋水平静地说道:“自然能,妖族本就诞生于人间,倘若不是当年李阿三的那些事情,妖族本就应该安稳地活在人间。”
任何一种猜想留下的痕迹,在世人心中自然是难以磨灭的。
“前辈会看人间妖族之事吗?”
狸笠看着秋水的背影里,隐隐有些期待。
只是很快那种期待,便被秋水淡然的话语所击破。
“不会。”秋水淡淡地说道。
狸笠沉默了很久,而后缓缓说道:“所以前辈要我一同上来做什么?”
秋水长久地看着那蓬杂草,而后轻声说道:“你们总该要记得,当年那个瘸子离开人间的地方。”
狸笠点了点头,说道:“好。”
秋水至此,才终于认认真真地,仔仔细细地看着那片草丛。
当年的那个人,自然早已经归去冥河千年之久了。
所以。
所以那些痛苦的故事,大概也应该已经被遗忘。
怨恨也是的。
秋水的声音很是释怀地落在了这片林子里。
“你当年确实是对的,也只有勾芺,能够像个世人一样活在人间而不被发现——因为他本来就是人啊,不是么?”
秋水说得很叹惋。
“这是我与神河都不能做到的事情。”
这个在高崖枯守了一千年的白发女子执剑立
于那里,自顾自地说着。
“本来想和你说一些关于人间的事情,但是想想也算了。”
“我不是人间之人了,但你依旧是留在人间的,人间千年,你想必比我看得更清楚,也许更欣慰。”
秋水轻声笑着。
“今日没有给你带酒,你当年被明天心打断了腿后,便一直有着老风湿,喝酒总归不好。”
“所以什么都没有带,只是把我自己带来了,让你看一看,当年冥河尾巴的那只小妖,也已经很老了,就快死了。”
秋水静静地站了许久,而后低下头去,轻声说道:“黄粱想来离这里真的很远,你也许看不了那么远的地方。等我回去之后,看一看当年我们生存过的那片秋水之上的黑土之山,再来重新和你说一些东西吧。”
秋水当然还在的,那里生活了许多妖族。
幽黄山脉也是的。
只是一千年前的很多人,都已经消失在岁月之中了。
只有秋水,还有神河。
秋水转回了头来,看着身后的那个橘衣少年,轻声说道:“在我走后,如果有空的话,可以给他带点酒喝。”
狸笠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的。”
秋水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蓬杂草,而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