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在这片山河里四处张望着,终于看见了在不远处的那个木桶。
而后顶着风雪跑过去,从桶里抱起了那坛酒,向着山上走去。
张三没有问为什么,毕竟陈神仙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直爬了许久的山,张三才终于站到了陈青山身前,将那壶酒递给了他。
陈青山却是没有接过来,只是轻声咳嗽着说道:“你把酒水向着这片山河撒下去,不要撒太多,半坛就行。”
张三提着酒坛子,却是有些不明白。
“这是要做什么?”
“洗伤口。”陈青山平静地说道。
“洗伤口?”
张三看着陈青山心口,说道,“伤口不是在这里吗?”
陈青山抬手指着这片山河说道:“伤口在这里。”
张三顺着陈青山所指的方向看去,而后怔怔地站在那里。
渺远山河风雪之中,有一线浩大粗糙的痕迹,如同被撕裂了一般,横亘在天地之间,有着许多血红色的暮色在那些被撕裂的边缘涌动着——也许确实是血。
“这是我的本源山河。”陈青山平静地说道,“它受了伤,自然需要洗一洗。”
张三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揭开了酒封,双手抱着坛子,向着天地山河中倾洒而去。
那些酒水落入风雪之中,瞬间便被席卷而去,化作漫天道韵,扩散向整个人间。
而后那一线被撕裂的痕迹之上,却是有着无数道文升起。
张三还在懵懵懂懂间。
身旁的陈青山便已经面色苍白地抬起了一只手,静静地看着那些山河里深藏的道文。
“你在想什么呢,师弟?”
张三转头看着这个山河观的道人,品着他话语中的那些意味,只觉得有无数寒意而来。
但来的不是寒意,而是满目山河之影,环绕在陈青山身周,这个来自山河观的道人面色苍白,闷哼一声,然而眸光冰冷,一指点出。
山河风雪浩荡,汇聚在那一指之间,瞬间落向了那些被梅枝撕裂的山河之处。
张三试图看清那边的景象,然而人间山河错乱,风雪倒卷,万千金光自道文中涌现,张三什么也没有看清,只觉得双眼刺痛,于是抄起衣袖蒙住了眼睛。
一直过了许久,风雪止息,张三才听见身旁道人声音虚弱地说道:“你可以睁开眼了。”
张三放下了袖子,而后呆呆地站在了山头。
风雪已然褪去。
满目山河,春光如流,远山空灵,溪河清秀,远处悬挂着一道彩虹,大概便是那些被洒向天空的酒水。
然而这样的画面只是维持了一刹那,眼前一切便再度变成了风雪之中的那个小院子。
身旁的陈青山安静地坐在那里,心口不住地淌着血。
张三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青山却是已经从他手里拿过了剩下的半坛酒,提到心口处,倾斜坛身便淋了下去。
这自然也是在清洗伤口。
一直到那些血色被冲洗而去,陈青山才将酒坛子送到唇边,一饮而尽,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了许久,而后才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张三说道:“掺水了。”
张三:“......”
而后老老实实地从怀里摸出了那个偷偷扣留的钱袋。
陈青山平静地说道:“想要我叫你活神仙,那便再去买一坛酒来。”
张三忙不迭地点着头,而后向着院外而去。
“要是还是掺水了,大概我会送你去见真的活神仙了。”
张三浑身抖了一抖,匆匆开门而去。
陈青山目送着张三离去,而后捂着嘴唇,俯下身子,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着。
一直咳了许久,陈青山才重新在檐下坐正,静静地看着掌中那些血色,转头向着北方看去,什么也没有说。
一直过了许久,张三才重新顶着一头雪,回到了院子里,提着一坛酒,诚恳地说道:“陈神仙,这次我亲自监督着的,他绝对没有掺水。”
陈青山倒是没有接过来,只是说道:“你放在那里吧。”
“好嘞。”
张三对于自己这次跑腿十分满意。
把酒坛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旁,却发现身旁的陈青山正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我改主意了。”
陈青山的声音很是温柔。
张三吓得连忙趴在雪地里不停地磕着头。
“真的没有掺水啊,陈神仙你要相信我啊!我是良民啊!”
陈青山平静地说道:“神仙二字,不好听,你还是叫我陈真人吧。”
张三愣了一下,一头真磕了下去,磕得嘣嘣响。
陈青山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轻声叹息着说道:“神仙不好做,我还是做真人吧。”
张三自然不明白什么意思,兀自捂着磕猛了鲜血淋漓的额头,在那里发着愣。
陈神仙不好听,陈真人呢?
大概踢馆去了。
过了许久,张三才看着站了起来,看着人间这场大雪的陈青山,说道:“真人又是什么意思?”
陈青山平静地说道:“就是做该做之事的意思。”
张三依旧没懂。
“没事了,你走吧。”
张三捂着额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院子。
陈青山独自站在檐下,而后又不住地咳嗽着,咳得满院风雪不止。
......
风雪街头有人弯着腰,同样也在咳嗽着。
有路人看见他这般模样,很是好心地给他递了一把伞。
然而这个病恹恹的,衣裳单薄的道人,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那人的好意,继续向前走着。
竹溪便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一直到道人走近了一些,才淡淡地说道:“你们山河观,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够安宁下来?”
年轻的道人,从北方关外一路走来的道人,一身红梅血色的道人。
云竹生抬起头来,扶着路边的栏杆站稳,又咳嗽了一阵,才轻声说道:“总比天狱在人间吵闹了一千年要安宁。”
竹溪平静地说道:“天狱名声虽然差,但我们不是搅乱风雨的人,只是司其职谋其事而已。”
云竹生轻声笑着,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的出身道门的天狱之人,而后说道:“你林梓观的前辈们,可不是这么想的。”
“你也知道那是前辈,林梓观现在比什么地方都宁静。”竹溪缓缓说道。
云竹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住地咳嗽着,惹得那些过路人都是不停地看了过来。
竹溪静静地看了他许久,而后说道:“看来你也伤得很重。”
云竹生站在雪中,面色苍白却也平静。
“毕竟他是师兄,是曾经的山宗大弟子。”
“既然知道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只是恰好路过,也恰好看见他在那里,于是便尝试了一下。”
云竹生说得很是平静。
竹溪沉默了少许,说道:“只是恰好路过,都想杀了他,看来你们山河观之中,确实兄友弟恭,师徒和睦。”
“是的。”云竹生轻声说道,“我们山河观是这样的,你要不要也入观?”
竹溪冷淡地说道:“还是算了。”
云竹生松开了护栏,继续弯着腰咳嗽着,向着长街尽头而去。
竹溪转过身,看着这个在风雪里走得颇有些狼藉之意的年轻人,皱了皱眉说道:“你要去哪里?”
云竹生的声音从风雪里传了过来。
“去南方,去南方杀个人。”
竹溪没有再说什么。
去南方杀人也好,在北方杀人也好,终究是与他们天狱无关的事。
只是当他们路过山月城,他总要来看看。
与山河观的人相比,天狱也许才像是人间可爱的忠诚的小情人。
那个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竹溪却是有些好奇。
岭南会不会拦住这个,病恹恹的,跌跌撞撞的,穿越了大半个人间去杀人的人?